姥爺車

李斯亦

剛過金釵之年的我也不是完全無憂無慮，少女自有少女之困惑。何以解憂？寄托于文字之間。我逐漸學(xué)會了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感觸，寥寥數(shù)言也有，幾百字的小品文也有，只要心有所感，我都會抓住時間的尾巴將其記錄下來。每當(dāng)翻開筆記本，內(nèi)心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仿佛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見證了我成長的足跡，為我的童年增添了不一樣的色彩。

心電監(jiān)護儀“嘀——”地發(fā)出聲音，液體“滴答滴答”向下墜落。姥爺半靠著床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粗粗細細的管子。才幾天不見，他的臉就像放置了整個冬季的果子，皮膚松松垮垮沒有半點水分，黯然無光。他似乎有些不安，半睜著眼，沒有力氣地張開了嘴：“姥爺今后再也不能騎車子接送你了……”我忍住淚水跑出了病房，在醫(yī)院的后院，我見到了那輛陪了我將近六年的自行車，它斜倚在墻邊，曾經(jīng)飽滿潤亮的鐵灰色車漆已經(jīng)褪了色，拋光鋁把手烏蒙蒙的，后座上的皮墊裂開了口，露出了里面發(fā)黃的海綿，耀眼的日頭沒能給它增加半點光彩，只剩下一身的孤獨落寞，破舊得不成樣子。停滯的車輪像損壞的時光機，把我的記憶封印在了昨天。

從上小學(xué)的第一天起，姥爺便開始用那輛自行車接送我。每次他都會站在校門口，一手把著車子，一手招呼著我：“這兒！”聲音渾厚響亮。自行車的后座有些硬，坐上去不大舒服，我向姥爺抱怨：“姥爺，自行車硬硬的，座兒還很硌。”聽到這話后，正吃著飯的姥爺嚼東西都慢了下來，在想著什么。再接我放學(xué)時，我發(fā)現(xiàn)后座上居然多了個皮墊子，厚實且粗糙。姥爺說：“我用一個別人不用的包改裝的，怎么樣？你上去試試。”我疑惑地坐了上去，軟軟的，好舒服啊！坐著姥爺給我的私人訂制，我心里有說不出的幸福滋味兒。一次，我不小心把腳卷進了車輪里，腳踝被卡破了，流了不少血，姥爺很自責(zé)，隔天自行車上就多了一對腳踏。我調(diào)皮地和姥爺說：“呦，關(guān)心我了，還弄了倆這玩意兒。”姥爺說：“才不是，我是怕你找我的麻煩。”一路上，我和姥爺有說有笑，很是快樂。連路旁樹上的麻雀都跟著湊熱鬧，嘰嘰喳喳歡叫個不停。

漸漸地，我覺得自行車速度慢，冬天凍夏天曬，我開始變得不喜歡它了。和同學(xué)們穿著時尚的家長以及一輛輛拉風(fēng)的小轎車相比，姥爺土氣的形象和他的自行車顯得寒酸可笑。姥爺每天還是向前探著脖子望進校園，大聲地喊著我的小名，推著那輛能引來無數(shù)異樣目光的自行車。車子不再嶄新，有些地方還有磕碰留下的疤痕，粗制濫造的“皮”坐墊和兩只亮晶晶的金屬腳踏讓車子更加另類。我學(xué)會假裝聽不見他的呼喚，低著頭混出人群，鬼鬼祟祟地坐上車子。看著別的同學(xué)開心地坐上汽車離去，我真是又羨慕又自卑，生怕他們看到我。

一個雨后的中午，姥爺送我上學(xué)，車子剎車突然失靈，加之速度也有些快，一下子撞到了馬路牙子上，在驚嚇中，我們和車子一同重重地摔進了泥水中。我麻木而不知所措地從地上爬起，苦澀、委屈從胸中泛上了鼻頭，我再也忍不了了，開始放聲大哭。姥爺在我身上拍了又拍，關(guān)切地問我摔壞沒有，可我只看見路人們投來的目光，似乎是滿滿的嘲諷。我沒有回應(yīng)姥爺，頭也不回地向?qū)W校跑去！隱隱約約聽到被我拋下的姥爺喊著我的小名，提醒我過馬路時要注意汽車。

從那之后，我開始討厭自行車了。有一天，姥爺正準備送我上學(xué)，不知怎的，我冒出了一句：“不，我不要你送，我不要坐你那破自行車。”姥爺顯然被震到了，嘴巴張開似乎想說話，但又什么也沒說出來。我趕緊跑出了家門，但心里卻沒有目的達成后的得意，反覺得一路上少了些什么。我四下亂瞟，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姥爺?shù)纳碛埃陔x我不遠不近的后方推著車子跟著我，那一瞬間，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涌上了我的心頭……

我輕輕打開了這輛老舊的自行車的鎖，沿著姥爺曾經(jīng)送我上學(xué)的那條路，慢慢地向家中走去。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我坐在車子的后座，臉伏在姥爺寬厚挺直的后背上，聞著熟悉的氣息，陽光從路旁楊樹葉的縫隙中透過，暖暖地灑在我們身上，一切都如此恬淡美好。此刻，我多么希望時光能回眸，停下來，讓姥爺再載我一程……

（指導(dǎo)老師：石月英）

創(chuàng)作感悟

踏入這條走了六年的街巷，徘徊街邊，每一處風(fēng)景都依然熟悉，身邊的人走走停停，而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身影卻永遠離開了我。姥爺車是我兒時讀書生活中最為深刻的記憶，每每看著它，姥爺在校門口接我的場景都會在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我想對姥爺說，自行車的腳踏生銹了，車座裂開了，手把歪了……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我默默拿起筆，記錄著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思念無時無刻不觸碰著我心底最柔軟的部位，久久無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