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王鐘桓

老王五十多歲了，是我父親廠里的工人。

老王沒有文化，他在父親本子上領(lǐng)工資簽字時常念叨：“我就只會寫這三個字了。”他原本是一個字都不會寫的，若不是他妻子念過書，怕是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來。他很羨慕我爸爸，快是一種崇拜了。老王常囑咐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不要像我……”每次說到這，他就走開了。

一天早上，母親帶我去買菜。歸家的時候，背后一陣風(fēng)閃出一輛空的載客三輪車，母親的目光捉住了那個正駕駛的身影：

“啊……王叔？”

電三輪猛一剎車，慢慢挪下來的人瘦弱矮小背又駝。他低著頭不看母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呵，你怎么在這？”

“噢，這不是空著時間嗎？”他看出了母親的疑惑，“來來，上車，我把你們載回去。”

“那怎么……好吧！”

他一下子高興了，那好似用皺紋擰成的臉也舒展了幾分。以后他也不再遮掩了，我常聽到“王叔，麻煩你載我去——”的聲音。而我也離他更近了，經(jīng)常和王叔打打鬧鬧。廠里面的人都說他是老王，父親是大王，我是小王。

我們一家人都受老王照顧。父親母親商討說，麻煩人家的多，怎么也占了他的時間，就給他工錢里悄悄多藏了一百。老王可能沒留心這件事情，可能是他數(shù)學(xué)不好，也可能他從心底里相信我們。

“王廠長！王廠長！”

幾個月后的一天，老王大聲喊著奔進了我們宿舍的門。他氣喘吁吁地說：

“王廠長，王廠長，你錢發(fā)錯了！哎哎，多了多了。”

父親解釋說：“你工作認真，漲點工資沒什么稀奇，再說平時這么麻煩你的。”

“哎呀，哎呀，你看，這些都是順便，哪里要啥錢啊。”他更著急了。

媽媽過來幫腔：“你必須拿著，占了你的時間哪能不補呢。我們還說錢不夠呢……”

一來二去，總算說服了他。他在“好事”上竟如此較真。

有一年休工回來沒個幾天，老王給我們捎來了一大包核桃，說是回了老家特意帶回來的。他似乎不太高興，呆愣愣的。

母親忙謝：“王叔，謝謝了，謝謝。”

他站著不走。母親又說：“進來坐會兒嗎？”

他鼓起勇氣一般：“不了不了，那個，我可能不在這兒上班了。”

“啊？做得好好的怎么就……工錢不夠嗎？”

“不是，不是，在這有點不方便，就……”

“噢……”他家在龍泉一帶，妻子是新都人，在郫都這兒的確不方便。

過了幾天，他收拾好東西就走了。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這樣才好找工作。”

直到現(xiàn)在，他的身影就像嵌入我腦子里一樣，忘不掉。

（指導(dǎo)老師：青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