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郭耕,北京麋鹿生態實驗中心、北京生物多樣性保護研究中心研究員,全國科普先進工作者、新長征突擊手、北京市勞模、被中國科普作協評為“有突出貢獻科普作家”,2018年獲北京市政府頒發“首都環保先進個人”稱號,榮獲生態環境部評選的“美麗中國,我是行動者”2020年“百名最關生態環保志愿者”稱號。
目前,地球正處于第6次物種大滅絕、生物多樣性極度減少的時期,物種滅絕的速率是地質時期自然滅絕速率的1000倍以上。
你可能要懷疑,有這么嚴重嗎?請看看白鱀豚的遭遇就知道了。
前不久,我讀到一篇名為《我是見過白鱀豚,但如今已無人再有這樣幸運》的文章,作者叫少俠小黃雞,一看就是網名。其實,我可以告訴大家,我是見過活生生的白鱀豚“淇淇”的,那是唯一在人類飼養下生活長達22年的白鱀豚,豈料,如今竟然永別了。這不是一個個體的永別,而是整個物種的滅絕。何謂滅絕?就是這個物種的最后一個成員都死去了,這也算是我個人見過的唯一一個滅絕物種。正因為這個經歷,我在全國各地做自然保護巡講,其中一課叫《滅絕之殤》,就是結合自身感觸,把滅絕動物的故事娓娓道來。
2001年7月,我們“尋找地球故事”講師團在武漢巡講。
那天,從武漢動物園考察出來,武漢的“地球獎獲得者”徐大鵬老師帶我們趕往位于武昌的白鱀豚館。我們的老朋友、豚類研究專家張先鋒博士,帶我們探望了慕名已久的“淇淇”——世界上唯一一只人工飼養的白鱀豚。
說起淇淇的故事,可謂一言難盡。望著已20多歲、仍孑然一身的淇淇,在靜得瘳人的水池中百無聊賴地兜圈子,漣漣水波,我的心中激出一陣莫名的凄楚!這最后的活化石,本該屬于大自然的長江特有鯨類,已經在地球上進化了2000多萬年,如今,卻不足20只,是又一種勢必會滅絕在我們這代人手中的野生生靈,被國際保護人士稱為“活著的死物種”。
面對淇淇,望著它孤獨的身影,真不知是幸運還是悲哀,畢竟看一眼少一眼呀!
上述文字見于我當年寫的武漢日記。
當年長江還未禁漁,愈演愈烈的大開發、大污染和大破壞,導致我們家園的生態日趨惡化,環境質量江河日下,白鱀豚成了生態衰敗悲劇的犧牲品。
從少俠小黃雞的敘述中,我們得知了淇淇的身世。
1980年1月11日,湖北省嘉魚縣漁民胡家法等4人,在靠近洞庭湖城陵磯江段偶遇白鱀豚。在確認自己看到的長嘴生物正是專家們平日重點宣傳的保護對象后,4人立刻駕駛漁船展開圍捕。他們當時共捕獲兩頭,并立即向當地水產收購站報告。其中較大的雌豚由于身體虛弱,不久便死去了;而較小的雄性幼豚,則被聞訊趕來的水生所專家救治后,由伍獻文院士起名為淇淇,飼養在了研究所里。
4位漁民并不知道他們制造了一個轟動世界的新聞,更不知道淇淇的捕獲地城陵磯,正是66年前美國博物學家霍伊采集到全世界第一個白鱀豚模式種的地方(就像1865年,北京南海子作為麋鹿這一物種的模式種產地被科學發現)。可惜,不到30年的時間,人類大開發的節奏,促使這個長江明星物種走到了盡頭。
2006年,為期6周的長江淡水豚類國際聯合考察,竟未發現一頭白鱀豚,隨后研究者無奈地宣布,白鱀豚野外功能性滅絕。之所以未稱“滅絕”是因為確認一個物種的滅絕,得由國際自然保護聯盟權威性的“紅皮書”宣布,若50年再沒有發現,才能正式宣布列入滅絕名單。
白鱀豚是首個由于人類影響而將滅絕的鯨類動物,是50年來消失的第一種大型水生脊椎動物。相信聽到少俠講解的人都會感同身受:在上世紀80年代末的照片中,還能看到白鱀豚在漁船邊游動,看到白鱀豚和岸上收割的莊稼人和諧共處。而今,這一切都成往事: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我曾在贛江流域觀鳥,在麇鹿保護區天鵝洲考察,都見到水中游弋的野生江豚,可是白鱀豚杳無痕跡。湖北不少朋友說:江漢關博物館的門口還立著白鱀豚的雕像,南望山下還有白鱀豚路,中科院水生所有白鱀豚館,武漢白鱀豚基金會志愿者的胸前還有畫著活靈活現白鱀豚的會徽……明明到處還都是白鱀豚的影子,它怎么說沒就沒了呢?這就是我們身邊的生物多樣性減少和喪失的無情案例。
“Yangtse River Dolphin”是白鱀豚的英文名,直譯即“長江之豚”,真是長江之魂啊!如今白鱀豚已逝,長江明星物種保護的重點變成了江豚,畢竟長江江豚也成了不足千只的瀕危物種。
“滅絕意味著永遠,瀕危則還有時間”,這也是我在糜鹿苑生態導覽時常說的。作為物種滅絕警示教育,我們在麇鹿曾經發生本土滅絕的地方——北京大興南海子,設計了一個世界滅絕動物公墓。工業革命以來有數以百計的物種在我們眼前滅絕,而且我將其創意制作成“滅絕多米諾骨牌”,意味著什么?物種滅絕是具有連帶性的!
善惡終將有報,獵天必被天獵!當人為造成的物種滅絕事件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下的時候,人類(也是多米諾骨牌中的一員),你就能在劫而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