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芒

盧綿雯

直至2056年，人類與病毒已經抗爭兩千五百多年了，沒人知道下一次是何種病毒摧毀一座城市，科學家們為了人類的未來，全身心地投入研究抗病毒的活動中，與此同時有些國家也在暗中支持著一些采取極端的方法研究如何對抗新型病毒的機構。它們常常有悖于法律規定和人類倫理，存活于黑暗卻又盤根錯節的地方。這不僅僅是人類和病毒毒株的斗爭，也是各方勢力的斗爭。平靜的水面下面暗流涌動。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帶著伍興走了，冰箱里是送你的禮物。相信你會喜歡的。”落款還是龍飛鳳舞的字體，讓手握信紙的何渠腦海里又浮現出臧子耀那個肆意又欠揍的笑容。打火機“叭”的一聲打著，紙片瞬間被黃黑色火蟲吞噬，何渠眉頭皺得緊了，額頭隱隱約約爆出青筋。冰箱里只有一只可樂的空瓶。

在一座小島上，伍興一個人在沙灘上曬著太陽，這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可以肆無忌憚感受陽光的刺眼，真真實實地意識到自己還活在這個世上。伍興是代號5733人類基因改造實驗在濱海的最成功的實驗品之一。他從小長在實驗室里，幾百次從實驗室出逃無果早已讓他放棄希望，直到實驗室來了一個新的實驗員，臧子耀，由于安全級別太高，伍興接觸的人并不多，臧子耀就像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小意外，臧子耀會偷偷給他帶冰可樂、炸雞，個性張揚的臧子耀和實驗小組負責人何渠極為不對盤，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在漫天警報聲的夜晚他逃了出來。伍興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被臧子耀帶了出來。

“伍興，你害怕嗎？”臧子耀丟給何興一瓶冰可樂，然后盤腿坐在了沙灘上。

“我怕什么？怕被帶回去？你答應我了，帶我去看秋山的落日的。你不會食言。”

“啪”的一聲，冰可樂被打開，冒出一股寒氣，氣泡翻滾不停。臧子耀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搶過何興手里的可樂，邊喝邊笑，“你倒是膽子挺大的，你不問我為什么帶你出來啊？也許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去了呢！”伍興眼眸的光一閃而過，搶過可樂一飲而盡，透露出這個年齡段的少年不該有的神情。

第二天，臧子耀不見了。第三天，伍興收拾好自己，下樓吃了個早飯，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待著帶他回去的人。不出所料是何渠。“伍興，走吧。這次是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何渠本就習慣繃著的臉更為凝重。伍興對聽到的內容一臉難以置信，突然而來的自由讓他腦袋陷入一片空白。“5733實驗已經被查封了，你的所有資料在你逃出來之前都被銷毀了，你現在有一個新的身份，何子期，是他留給你的。”

“臧子耀他人呢？你怎么還在？他不會……他還是騙了我。”伍興從沉默中脫離的第一句話就是尋找前天那個還嬉皮笑臉的人。

何渠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辦法和他解釋臧子耀的身份，握緊了手里的鑰匙，安頓好茫然失措的伍興后，何渠看著在沙發上熟睡的伍興的側臉，想著臧子耀安靜下來應該和伍興很像吧，血緣是種很奇妙的羈絆，他蟄伏計劃那么久，就是為了給伍興一個重新開始正常人生活的機會，如果他要是能再等一周，也許就能改寫整個事件的結局。

警局監控里能清晰地看到觀察室里的臧子耀，表面上透著懊悔的表情，在警局被審理熬了很久的他，眼底泛著一片青黑，可是沒人比何渠看得更清，臧子耀眼里深藏的清明。在此之前，沒人知道何渠的身份是臥底，這次任務結束得很倉促，接受完調查后，何渠迎來了一個超長的假期，因為證據不足，臧子耀也被釋放了，兩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對方的消息。

伍興一直住在何渠家里，突然一下子習慣不了自己和何渠角色的轉變，自此以后便再也沒有伍興，何渠多了個叫何子期的遠房表弟，唯一不變的可能就是何渠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何渠家里沒有什么生機，唯一的活物可能就是個仙人球了。臧子耀也送過超大仙人球給伍興，不過突然一天就沒了。想從何渠口里套話很是困難，希望能獲得關于臧子耀的蛛絲馬跡更是難上加難，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伍興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他還活著。

何渠不愛做早飯，兩人每次都是去樓下的早茶店解決。早茶店人很多，他們排很久才排到位子。“何子期，幫我去對面買個煎餅去，沒吃飽。”伍興突然被叫這個名字還是不習慣，放下插著小籠包的筷子，磨磨唧唧地起身了。伍興剛走，一個帶著黑色帽子的男子就坐到了他的位置上，若無其事地拿起筷子就開始吃，何渠早就注意到他了，警校練出的敏銳即便是在最安逸的情況下也會保持一絲警覺。“喝點豆漿，這個包子膩。”

“何師兄，謝謝你替我照顧他，我的任務還沒完成。嗯，豆漿很好喝。”

“注意安全。”

伍興回來后突然發現包子少了一個，“何渠，你今天飯量怎么這么大！你不是不愛吃這種膩味的小籠包嗎？”

“今天這個小籠包味道還不錯，吃完帶你去個地方。”

何渠帶著伍興來到了他的母校。“崇德尚法，至誠至公”，燙金的校訓格外顯眼，這是伍興知道了何渠身份后第一次接觸到他的過去，當聽到何渠念出校訓時仍然還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就像是一下子回溯多年的時光，讀校訓的這個意氣風發、少年英姿的人好像一直沒變過，多年后再次回到原地找尋意義，像是在重復堅持自己的信念，也像是對過去的懷念。

“臧子耀是我師弟，是那屆新生中的佼佼者，他選擇了一條很難走的路。伍興，他希望你能重新開始你的人生，忘掉過去。”

“你和他不對盤都是假的？這都是你們串通好的？”伍興一時間語塞，千百個問題卻又呼之欲出。

“我和他不對盤是真的，但是這種不對盤更像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比拼，我們比誰都希望任務能圓滿結束。伍興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沒人比你對他更重要。”

伍興抬頭看著晴空萬里無云，陽光刺得他無法睜眼，有那么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突破心里的桎梏，十幾年的生活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變的，他無法快速地融入同齡人的生活，以前伍興一直以為沒人愛他，沒人時時刻刻掛念著他，希望他好，他只不過是件非法人體實驗品，每多活下來的一天都是老天賞的，直到遇見了臧子耀和何渠，他發現自己多了依靠，即便他和何渠那張冰塊臉始終不對盤。離開學校之前，何渠轉身向國旗敬了個禮，伍興學著何渠的樣子也笨拙地敬了個禮。心里有了答案。

一年后，何渠接到了新的指令，前往京門市執行秘密任務，還是關于5733非法人體試驗的勢力，上次只是鏟除了濱海的小股勢力。伍興自上次去過他們的母校后便開始了主動融入社會的嘗試，現在已經進入一所普通初中學習，即便是落下了很多，在何渠的補習幫助下漸漸也能趕上了。現在已經沒有人能看出這個愛笑的小男孩曾經經歷了一個怎樣的童年，何渠眼里，他越來越像他那個沒臉沒皮的哥哥。

有時候何渠會想，為什么臧子耀會義無反顧地選擇這條路，選擇欺騙他提前結束計劃，并一個人承擔所有后果。

相對于從小被調包的弟弟的悲慘童年，臧子耀的童年顯得蒼白卻更絕望，父親是個警察，執行任務時發生意外，母親是個藥師，接受不了失去小兒子的事實，郁郁寡歡，抑郁而終，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卻能成長得那么耀眼，時時刻刻臉上掛著笑容，雖然有時候那個笑容有些欠扁。

何渠從盒子里拿出那枚鑰匙，摩挲了一會兒，這是臧子耀留在可樂瓶里的禮物，一枚可以打開臧子耀過去的鑰匙。何渠把鑰匙放進了信封里，遞給了正在寫作業的伍興，告訴了他這個鑰匙的秘密，那個曾經養著超大仙人掌的花盆的泥土里，埋著個裝著U盤的小盒子，U盤里是臧子耀的日記。何渠告訴伍興，“我要去執行任務了，盒子里有U盤，這個鑰匙是臧子耀留下的，你想知道的一切里面都有。”

沒人知道，伍興在臥室里做了什么，一夜未關的燈叫囂不過黎明的陽光。何渠離開了，桌子上有伍興愛吃的小籠包，還有一壺豆漿。留了一張紙條，“小籠包膩，多喝點豆漿，按時起床，作業認真完成。勿念。”落款是哥。伍興的眼淚一下子繃不住了。他緩了一會兒，擦干眼淚，把桌子上的包子和豆漿全部吃完了。他們會回來的。

“何警官，這次如芒行動非常重要，這是你這次線人的資料。”

“好的，我回去看一下。”

打開這份絕密文件時，何渠就有預感，果然看見這副熟悉的面孔還是忍不住嘴角泛起了微笑。

“好久不見！”

何渠比誰都知道，茫茫黑夜，踽踽獨行的孤獨是常態，不必分清是敵是友，選擇走入黑夜那刻起，他已如盲。當碰見臧子耀時，一切都脫離了軌道，他們倆在黑暗中互相扶持，尋找微光，正是因為看見了光，所以才想變得明亮，可是正是因為看見光，才更想要守護。有人說遲到的正義也是正義，可是卻沒人看得到正義背后有多少人在默默付出，每一份遲來的正義都是浸透了黑暗，是黑暗里的人小心翼翼捧出來的。如芒必先入盲。

致敬所有在黑暗里踽踽獨行的光芒。

責任編輯楊睿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