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珍是1926年在“三·一八”慘案中遇害的國立北京女子師范大學英文系的學生,遇害時年僅22歲。魯迅先生在參加劉和珍的追悼會之后,寫下《記念劉和珍君》一文,追憶這位始終微笑的學生。上世紀七十年代,在北京魯迅博物館工作的陳漱渝,與劉和珍烈士的同學、“三·一八”慘案的幸存者張靜淑取得了聯系,并從她那里了解到《記念劉和珍君》一文背后一些不為人知的歷史細節。
幸存者憶慘案細節
我(本文作者陳漱渝)最初給靜淑老人寫信是1975年底,詢問了六個問題。1976年元旦她即給我寫了回信。當時她還租住在湖南省長沙市的一處民房,條件極差。后來才搬遷到一處公房,條件稍有改善。
我當然最想了解老人當年受傷的情況。據舊報刊報道,在“三·一八”慘案中張靜淑受傷,被抬回女師大,慘叫了一夜,第二天才住醫院,身體備受摧殘。我跟老人核實這一情況。她于1976年1月13日復信說:
我受傷后蘇醒過來一看,我正倒在軍閥段祺瑞執政府院內,左邊大鐵柵門口。劉和珍、楊德群兩位也都倒在那里呻吟。我使勁地抬起雙手來,抱著劉和珍,叫她快起來!她指著胸前子彈眼說:起不來……當時,這院內大鐵柵門口人堆人,極難爬過去。有一位北大戴眼鏡的男同學把我向縫隙里一推,我跌倒在地上。他扶起我問:“哪里的人?”我說:“女師大的。”他叫了一輛人力車,扶我上車,放下車篷,囑咐拉車的:“由小胡同走!”我到校時已是傍晚,同學們正集聚門口等候我們三人。同學把我抬到寢室床上后,發現槍彈從我背后尾脊等處射入。當時學校成立了救傷委員會。注冊課的職員伍斌,湖南衡山人,戴眼鏡,用電話請德國籍校醫克禮來診,當即送往位于東交民巷的德國醫院,幾天后將彈頭一一從大腿等處取出。這時魯迅先生也住這家醫院,是臨時避難的,他吃得很少,我常將我吃的東西分送給他吃。
湖北女學生催生了《記念劉和珍君》
同時,我當然會向她了解劉和珍、楊德群兩位烈士的事跡。她函告我,劉和珍烈士是她的好友,劉讀英文系,她讀教育系。“三·一八”慘案發生之后,劉和珍的遺體是從段祺瑞政府手中幾經交涉才奪回的。劉和珍的老母親1960年去世,活到83歲,無疾而終,一直享有烈屬待遇。劉和珍之弟劉和理,新中國成立后在江西師范學院化學系任教。
靜淑老人還在信中向我告知了楊德群烈士的情況,說楊德群是湖南湘陰縣人,犧牲時24歲。楊德群犧牲后,她父親過繼了一個兒子,叫楊建民,在長沙冶金工業學校任教。楊德群的父親曾為女兒編過一本《楊德群烈士紀念冊》,內有烈士部分日記及散文,原始資料由湖南汩羅縣弼時公社弼時中學楊憲章老師保存。
我還向靜淑老人了解了一些有關女師大風潮的其他情況。魯迅《記念劉和珍君》一文開頭寫道,敦促他撰寫此文的是一位“程君”。她前來問魯迅道:“先生可為劉和珍寫了一點什么沒有?”“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劉和珍生前就愛看先生的文章。”由此可見,這位“程君”就是這篇經典之作的催生者,就跟孫伏園是《阿Q正傳》的催生者一樣。靜淑老人1976年2月20日函告我:
程君名字叫程毅志,湖北孝感人。她繼承祖母遺產,在校時經濟狀況最好,穿著講究,人也漂亮,是劉和珍、我的好友之一,不知現在是否健在?
在女師大“偕行社”的合影上,能看到程毅志其人,印證了靜淑老人的說法。
張靜淑在“三·一八”慘案后的人生路
關于張靜淑本人的經歷,她向我提供了一份傳略,還有一篇回憶文章《我在吉隆坡》。從中得知,“三·一八”慘案后,張靜淑休學去吉隆坡的一所華文中學任教。兩年后回國復學,直至女師大畢業。
畢業以后張靜淑在北平、長沙長期從事教育工作,抗戰時期長沙失守,她曾在益陽、沅陵、桂林等處輾轉流離,長達七八年之久。1949年長沙和平解放,張靜淑致力于小學教育和學前教育。
晚年的張靜淑境遇不好。1976年3月,我寫信給她問候起居。她同月15日復信說:
當前我的健康情況很不好,一些老年人的病:血壓高,白內障,失眠,動脈硬化我幾乎全有,再加上左腿骨跌倒骨折,須扶杖行。五十年前中四彈的傷疤,至今仍隱隱作祟……這些使我處于不安的狀態,心臟的活動是隨時會停止的。
老人的經濟狀況也不好,她說,“我一生毫無積蓄,年老多病不能工作,僅有一子,他已成家,其工資收入極微,時感入不敷出,更無力顧我”。
我將她的情況告訴了有關單位和個人。上海魯迅紀念館派人專程赴長沙向她征集文物,并支付了一點征集費。靜淑老人很高興,說為數不多,但不無小補。
1978年初,靜淑老人病逝,終年76歲。
(摘自《中華讀書報》 陳漱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