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娜
突然之間下起雨來,雨點打在車窗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山里薄薄的紗霧升騰起來,在草叢樹隙間飄舞著,遠處的山隱沒了,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朦朧中透著神秘。
導航提醒鄧婷婷,鳳陽村快到了。她是縣里報社的記者,擔負著扶貧攻堅戰的采訪工作,上午從全縣的貧困戶中隨機抽取了幾戶,打算挨家采訪,第一個就抽到了鳳陽村的陳寶軍。
資料顯示:陳寶軍,孤寡,殘疾。一路上婷婷都在想象他的樣子和生活狀態。
老人打開淡藍色的鐵門,和想象不同,沒有佝僂的身軀,沒有哀傷的眼神,方形的臉上泛著光,顴骨挺高,見到婷婷,川字眉頭兩側的雙眼閃過一絲詫異,隨之,臉上的笑容,順著嘴角邊的皺紋慢慢漾開,慈祥又溫暖。黑色的半袖襯衣洗得挺干凈,一股淡淡的皂香。只是走起路來,微微向一邊傾斜,右邊空空的袖管,隨著他的腳步移動,蕩來蕩去。
三間紅瓦房,院落很大,中間一條磚鋪的路,兩邊種植了各種蔬菜,開滿淡紫色花的豆角,已經上架了的黃瓜,剛栽上的茄子苗,綠油油的韭菜。一根絲瓜藤蔓,越過屋檐,攀爬到墻外的榆樹上開花、結果,一個胖乎乎的小嫩絲瓜在樹枝上隨風擺來擺去。
婷婷一邊穿梭在用磚塊壘成的一塊塊菜畦中,一邊驚嘆,這么多郁郁蔥蔥的蓬勃生命,肯定得用心栽種,精心照料,才會如此鮮活生動吧!
陳大爺走在前邊,像猜透了婷婷的疑惑,解釋說:“翻地、打壟、壘畦、栽種、噴藥、澆地,都是鎮上干部小劉幫忙干的,我只管拔拔草,還有這些架子啊,都是小劉一個人搭的,我殘疾,干不了這個!每個周末小劉都過來,和我聊聊天兒,幫我種種菜,洗洗刷刷的。”
“大爺,那種這么多菜呀,您一個人吃得了嗎?”陳大爺的眼神瞬間溫柔起來,垂下眼,說:“吃不了啊,就分給鄰居們。我家順子可能快回來了,到時候免得去鎮上買菜,挺遠的,還得花錢。”“啊,大爺,您有兒子呀?”婷婷一驚。“是,我家順子在外打工三年多了。他是個苦孩子,三歲他娘就沒了,這些年多虧政府幫扶和好心人捐助才上完高中,十九歲就出去了,跟著工程隊做建筑,他很能吃苦,從來沒喊過累。三年了,就回來看過兩次家,我知道他是想多攢點錢寄回來。年前還給我寄回一件棉衣,這孩子孝順啊,懂事,我知道他惦記著我呢,過年我都沒舍得穿!”老人突然哽咽起來,嘴唇抖動了幾下,沒有再說話,只是扭過頭,用左手手掌使勁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轉過身,走進里屋,停在墻角的一個柜子前。
那略微彎曲的背影,讓婷婷感覺到一抹難言的孤獨和脆弱,像風雨中河邊的一棵老樹,時時眺望著遠方,期盼著。外邊的雨依然在下,婷婷的眼眸也開始被霧水覆蓋,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老人探著身子,從衣柜里顫巍巍地取出一件棉衣,深灰色,舊的,領子上的毛不再豎立,甚至有的地方已經稀疏,但被疊得整整齊齊,上面連一個褶皺都沒有。
“你看,這就是順子穿過的棉衣,他說工程隊又發了新的,舊的留給我穿,這孩子,打小就這樣!不論什么都記得我,我還一次沒穿過呢,等他回來,天冷的時候肯定會穿!”他喃喃地說,輕輕撫摸著棉衣上的扣子,剛才落寞的神情不見了,臉上頃刻間溢滿自豪和幸福,眼睛中閃動著快樂的光芒。
從陳大爺家出來,婷婷撥通了鎮上干部劉偉強的電話,感慨地說:“劉主任,你們脫貧攻堅工作做得太好了,付出那么多,真的讓人特別感動!但是,我有個疑問,陳寶軍老人好像不符合貧困戶的條件啊,他有兒子?”
“小鄧,你不了解情況啊,去年,他兒子在干建筑的時候出了意外,已經去世了,后事是鎮上幫忙辦的。他不但殘疾,還有嚴重的心臟病,怕他受不住,都瞞著他呢,那件棉衣是我送過去的!”
婷婷被一下戳中淚點,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