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淑梅
當家長們各就各位坐下,教室里很快鴉雀無聲。
大家把目光聚向站在講臺上的劉老師,等著劉老師開始家長會。劉老師怔怔地盯著大家有三兩分鐘,不說話。她看起來目光有點渙散,臉上的肌肉間或微微抽動一下——較之之前家長會上她的談笑風生,這次她的異常估計許多人覺察到了。她年輕俊美的臉上,籠了一層猜不透的情緒。家長們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在第一排坐著。在安靜得掉下一根針都可以聽到的教室里,我分明看到劉老師的眼圈慢慢變紅,終于,有大滴的淚刷刷滾下。她沒有抑制住悲傷,雙手捂眼,肩膀聳動,抽抽搭搭哭起來。家長們一陣騷動,面面相覷。
“劉老師怎么了?”后邊一個男家長著急地問。“誰欺負劉老師了?”又一個粗粗的男聲問。顯然很生氣,要抱打不平。“劉老師別哭,到底怎么啦?”媽媽們說著安慰的話,開始竊竊私語,眼窩淺的也跟著拭淚。這是2015年9月的一天,初三開學第一次家長會。
北方這座城,秋高云淡,天空一碧如洗。下午4點鐘,學校樓道里不時傳來別班孩子們的朗朗讀書聲,而135班的教室里卻氣氛凝重。幾分鐘后,劉老師止住抽噎,一邊擦淚,一邊哽著喉頭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著嗓子說:“歡迎各位家長到來,孩子們升初三了,學習任務重,請各位家長配合我抓好孩子們的學習,做好自家孩子的后勤保障,咱們一起努力幫孩子考上理想的高中。”
大約十來分鐘慣常性的工作安排,孩子們學習情況總結通報之后,劉老師停頓了半秒鐘,又說:“開學了,又見到我的孩子們,真是高興。”話音剛落,她竟然又哽咽。邊哭邊說:“王——大雷,他再也不會來教室上課了。我的學生王——大雷,他兩天前去世了。就在開學前,他媽媽打電話說,孩子假期得了突發性疾病,沒救治過來。嗚嗚嗚——可惜我那個孩子,長得又高又壯又帥,很聽話。好好地,就沒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猛然擊打,不由得疼痛起來。從劉老師的敘述中,我們得知,王大雷家三代單傳,今年暑假他突患重疾,由于錢不夠錯過了最佳搶救時機,一家人眼睜睜看著孩子在疼痛中掙扎著沒了氣息。就在今天,我們在135班的教室里開家長會時,大雷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因孩子突然離世,精神和身體一下垮掉,都病倒住院輸液呢。聽說大雷媽幾天來滴水不進,痛不欲生,已經形銷骨立。無從想象十五歲花季,正是青春蓓蕾的年齡,沒來得及綻放,就凋謝了。
空氣仿佛凝固。在場的媽媽爸爸,無不淚水漣漣。“你們,就給孩子上大病保險吧!不要吝嗇那50塊錢。”劉老師突然大聲說。她的眼圈又一次發紅,淚水漫過。家長們也又一次紅了眼睛。時隔幾年后,我依然記著劉老師因為痛失學生流下的那一行行長情的熱淚,也記住了劉老師那句發自心底的呼喚。與學習成績相比,什么才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我想,在場的每一位家長都觸動很深。
初中三年時光不覺過去,我家斗斗同學如愿考上了市里一所實力很強的高中。學習緊張,高中三年我們未再見到劉老師。他們師生再次得遇,時間已翻到了2019年10月6日晚上,地點是武漢。
我送孩子去湖北工大報到,回來寫了一文轉發。劉老師從朋友圈看到,知道她教過的兩個學生今年考到了武漢,非常高興。恰好國慶節她去武漢看望在讀大學的女兒,就張羅聚會。于是,有了師生三人武漢小聚的場面。劉老師發來的照片上,兩個孩子一左一右依偎在劉老師身邊,自信的朝前豎起大拇指,笑靨如花。我再次被人世間的師生真情震撼了!
孩子遠在異地求學,我怎能不牽掛!我微信致謝劉老師,她回復:“武漢轉兩天,今晚終于有時間見見我兩位可愛的娃。”言語間能感覺到她的欣慰。此時,孩子發微信來:“媽,我去了光谷廣場和劉老師見面,現在正在返回學校的地鐵上,真高興。”不用說,劉老師一定也像他們念初中時給予了兩個孩子極大的肯定、欣賞和鼓勵。
夜來無事,捧著手機,我一遍遍細細端詳他們師生三人的合照,一種愉悅感氤氳開來。突然,我發現劉老師那雙笑成彎月般好看的眼睛,濕潤而晶亮,眼圈有點紅。是淚光嗎?再次相見,劉老師看著已然上大學的孩子們,肯定喜極而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