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彬
二十歲出去打工的,三十年后,劉存新也算是個小有成就的人了,他在佛山開了一家磨具廠,買了三套房。這三套房,劉存新也分配好了,兒子一套,自己一套,父母一套。父母都七十多了,種了一輩子地,受了一輩子苦,也該過來享享福了。
可是,父母說啥都不來,父母說:“你要是能給我們找點活干,我們就去,一個人不認識,什么都不干,我們去坐勞改啊?”想想也是,家里有親戚朋友、熟人故土,這么大年紀,突然到一個千里之外的陌生環境,肯定不適應。好在父母身體還好,過兩年,等父母需要人伺候了,就把廠子交給兒子打理,自己回去給父母養老送終。
為了讓父母過得更好些,劉存新又把家里才蓋沒幾年的大瓦房扒了,改成兩層小洋樓,廁所、洗澡間、廚房,跟城里的一模一樣,花了好幾十萬。這件事,媳婦和兒子堅決反對,父母也覺得浪費,可他們誰也擋不住劉存新,他們算的是金錢賬,而劉存新算的是感情賬。
計劃趕不上變化,三年前的一個夜里,一點征兆都沒有,父親就睡過去了,再也沒醒來。劉存新很難過,更內疚,后悔自己沒早幾年回去陪伴父母,多少錢也買不來親情和陪伴啊!
過了頭七,親人們都走了,劉存新對媳婦和兒子說:“你們也回去吧,我不回去了,我在家陪媽媽。”媽媽說:“我身體好得很,還有親戚鄰居們照顧,暫時用不著你,你也有一家人,有你自己的日子。”劉存新堅決不走。最后,媳婦只好跟兒子走了,兒子也有了孩子,媳婦既要看孫子,又要打理自己家,不能在老家陪劉存新。
劉存新的宅基地,是祖輩留下來的,很大,有一畝多地,前門口,后花園,中間一個大院子。屋前屋后,都叫劉存新給種上了果樹,凡是老家有的品種,李呀杏呀梨呀,一樣種幾棵,自己的家,就在果園里了,栽這些樹,也不為自己吃果子,為攢人氣,果子熟了,左鄰右舍的,都來摘果子吃,多熱鬧啊!院子里,一半種菜,一半種花。劉存新跟母親學種菜,學做飯,去地里轉轉,去街上趕趕集,誰家有紅白喜事,去幫幫忙,親戚們,隔三差五請來吃頓飯,母親喜歡打麻將,劉存新就買了一張自動麻將桌,邀請左鄰右舍、叔叔伯伯嬸子大娘們,來家陪母親打麻將,劉存新端茶倒水地伺候,還管飯,都是劉存新親自下廚的。這段時間,劉存新的心,前所未有的安靜舒適。劉存新把在家陪伴母親的這段時間,定義為此生最幸福的時光,比童年還幸福。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三年后的一個夜晚,母親又長睡不醒了,跟父親一模一樣。劉存新痛哭了三天三夜,從此以后,自己就是一個孤兒了。
過了母親的頭七,親人們又要走了,媳婦和兒子要劉存新一起回去,劉存新還是不走,他要再陪父母一段。
沒有了父母的故鄉,仿佛沒有血肉的骨架,缺少了溫暖和柔軟。每天,劉存新都要去父母墳頭坐一坐,抽幾支煙,跟父母說說話,回到家,就不想動了,學好的廚藝,也沒心思用了,隨便弄口飯,不餓就行了,菜園也無心打理了,慢慢也就荒蕪了,一天大部分時間,就是看看書,看看電視。
最讓劉存新生氣的是,兒子居然在佛山把自己兩口子的墓地都買好了。劉存新很憤怒:“我是劉家集的水土養大的,我父母在這里,祖墳在這里,你居然不讓我葉落歸根了!”兒子說:“那是劉家集,是你的老家,不是我的老家,我生在佛山,長在佛山,我的朋友在佛山,我的事業在佛山,我就是地地道道的佛山人了,你百年之后,回了劉家集,我們怎么辦?”
兒子說的也是,自己也要理解兒子,更要心疼兒子,兒子是自己的種子長出的樹,但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樹,自己有自己的根,兒子有兒子的根,自己的祖先,也是清朝從江西的遷徙過來的,自己祖先的祖先,也不知輾轉了多少個地方,人往高處走,哪里的水土養人,就去哪里,還是跟兒孫們待在一起吧。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劉存新也走了,一步一回頭地走了,路上,劉存新一再告誡自己,趁著身體還好,多回來幾趟,以后,一年比一年老,回一趟就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