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蓮
一寸相思千萬緒,
人間沒個安排處。
——李煜
——庚子年的春陽曬著它的衣服,
鞋子卻留在了清朝。
一只蟬蛻其殼,我不知道
它已走了多遠?
我欲輕叩柴扉,奈何主人
留下的鑰匙已丟失。我欲揭開青瓦,
奈何苔蘚躡手躡腳,封住我的唇。
誰也無法開啟那塵封的秘密。
眼睜睜看著它失去
最后一縷溫暖的呼吸,時間沿著瓦脊
偷偷溜走。舊日恩情正一點一點
變薄,變涼,消失殆盡。
誰轉身便開始了遺忘
夕陽西下。人去屋空。幾間歪歪斜斜的小房子
自己詮釋著自己。
春天,須有春天的模樣
須約上最心儀的女伴,去看花。看桃花
梨花,杏花,李子花,油菜花
蠶豆花,豌豆花,蘿卜花……
花看累了,看草。草看累了
看樹。樹看累了,看山。山看累了,看水
水看累了,看云。云看累了
一切都看累了……
須開辟一塊巴掌大的菜園
不種花,只種菜。種小蔥,蒜苗,芫荽
還有黃瓜,絲瓜,南瓜都得計劃
剩下的日子,夏天去看菜花,秋天去摘瓜果
冬天實在沒什么事可做,便去回憶
它們開花結果的樣子
下午的小城
一鍋冒著熱氣的饅頭:蓬松、柔軟、寧靜。
不信,你清潔的牙齒
咬一口,甜蜜和感激會不會涌上全身?
一團老面,被陽光和生活溫暖發酵
滲入雨水和汗水的快樂。
媽媽長滿老繭的手
渠江纖柔細長的手
反復揉搓。揉呀,搓呀:盆地深深凹下去,
丘陵高高隆起。
下午的小城:女人們在河床上受孕,
老人已在馬鞍山挑好了墓地。
生死的兩道窄門,饅頭般拱起。
——誰若在這里出生,誰就必將在這里老去。
下午的小城,一鍋冒著熱氣的饅頭
等待你,清潔的牙齒
輕輕咬一口。
多年來,我們親人一樣愛著
這些鄉間小菜園。黑黑的泥土,憨憨的
蘿卜、豌豆、蒜苗,是我們的
大爸、二孃、三舅媽
是我們淡淡開花的
姑姑與小姨,她們種朝露與晨曦
種青蔥、芫荽、小白菜
種遙遠的星光與童年,種平凡的生活與期盼
而我們,必定是神派駐人間
獻身于菜園的園丁
你確信,這一切為我們所愛?拈花,惹草
看看郊外的小菜園
不談天氣,只說廢話,
對遇見的植物
點頭微笑,不管認識或不認識
慢慢剝掉一只橘子皮兒,露出其橙色核心,
慢慢吮吸它
誘人的甜。慢慢逃出
那怪獸般一直蹲伏著、仿佛要把我們捉去的
高樓,把一些簡單的事物反復捉摸,
把一條孤獨的小路
走到天黑?
比起少女般甜膩可人的清晨,你更偏愛
黃昏——那猝然而至的黑暗
那末日的寂靜。
此刻,你穿上它
為一個懶女人準備的,寬松、柔軟的灰袍,
溜達在天地這間大客廳。
一霎時,那遲暮的美人,仿佛因了你們的出現
而明艷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