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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東各地形成的鄉村儒學,遙契孔孟原始儒學之精神,近承泰州學派人倫日用即道之傳統,呼應20世紀30年代梁漱溟鄉村建設之實驗,重開宋明儒者講學之風,讓儒學為振興鄉村、建設鄉村文明服務?!?/p>
——2013年以來,顏炳罡和尼山圣源書院的專家學者以儒學教化村民,引領了鄉村儒學的山東實踐。

▲顏炳罡倡導“三堂建設”,即:中堂、鄉村(或社區)儒學講堂和禮堂。
復圣公顏子第七十九代孫、現代新儒學領域的代表人物顏炳罡,曾在山東大學的四書公益原典講堂講“四書”十六年。這個讀經班,不設學分、公益開放,來者不究、往者不追,每周一次,風雨無阻。顏炳罡也因此被山大師生尊譽為“顏四書”。他不僅帶著眾人在課堂解讀四書,還帶著一眾學子,登鵲山、渡黃河,再發“吾與典也”之嘆。
在顏炳罡看來,中國傳統文化經典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四書,代表著儒家的價值觀。顏炳罡倡導的“四書原典”的學習,一直與社會有著密切的聯系。當時的讀經班就有很多社會人士參與,他們和參與過讀經班的畢業生,又將讀經誦典的傳統帶向了其它高校、帶向了社會,還曾誕生過駐濟高校國學社聯盟、“明德天下”國學堂。
2013年,顏炳罡成為尼山圣源書院的執行院長。該書院位于山東省泗水縣孔子出生地尼山腳下。他提出“打開院墻辦書院”,讓書院成為村民的書院,將儒家經典帶入了鄉村。學者們在鄉村進行義務儒學講習,宣傳孝悌仁愛之道,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鄉村文化氛圍、人文環境、道德風貌等發生了很大改變。慢慢地,尼山圣源書院被當地村民親切地稱為“西大院”。這就是鄉村儒學最早的雛形。
顏炳罡喜歡說:“我們是背著干糧,為孔子打工的人?!痹卩l村儒學的實踐過程中,他們不僅要身背干糧,有時甚至還要獻出一塊干糧。顏炳罡每年都會給尼山圣源書院所在的村2000元作為仁愛基金。
2014年2月,鄉村儒學講習由書院的幾個村推廣至圣水峪鎮,設了北東野村、小城子村、小官莊村、庠廠村、營里村、南仲都、圣水峪鎮等七個講學點,覆蓋十五六個村莊。另外,在泗水縣城,書院學者每周開設國學大講堂,講授國學基本知識,同時組織經典讀書會,以期提高縣城教師、公務員和市民的儒學修養,培養鄉村儒學師資。
在山東,已有濟南、濟寧、聊城、濰坊、德州、泰安、煙臺、威海等8個地級市開展有鄉村儒學活動。其中濟寧圣水峪鎮、聊城韓屯鎮、青州侯王村、張家洼村、德州新四合社區、濟南章丘文祖鎮三德范村、淄博高青唐坊鎮、煙臺南水桃林村等開展的鄉村儒學較為系統,效果也最為明顯。
“我小時候的鄉村,是一種守望相助、出入相友、疾病相扶持的生活圖景,一種互相信任、心無防范、真誠相待的文化氛圍。但許多優秀的文化在‘文革期間被破壞了,人與人之間缺乏信任,甚至父子相仇、兄弟反睦、鄰里互斗。”顏炳罡說,“我覺得圣賢學問對己有用,對生活有用,對協調人的身心健康有用,對處理家庭中父子、兄弟、夫婦關系和鄰里關系有用,對安頓我們的生命有用,應該以自己所學來回報父老鄉親,這是我從事鄉村儒學的初衷?!?/p>
“我們要把鄉村儒學持續發展下去,讓鄉村儒學真正成活,讓新鄉賢階層在鄉村崛起,讓他們成為傳承中華美德的示范者,成為傳統文化的傳承者和傳播者,讓我們的經典誦讀活動真正發揮作用?!鳖伇赋珜А叭媒ㄔO”,他認為:每一個家,無論在農村還是在社區,都應該建一個中堂。“中堂是一個非常莊重的場所,是教導孩子、開家庭會議的一個重要場所?!绷硗鈨商檬青l村(或社區)儒學講堂和禮堂。“中國是一個禮樂文明的國家,禮堂可以和學堂融為一體,這個地方可以成為大家從事婚喪嫁娶的一個公共空間,有了這樣的空間,中華文化的傳承就有了載體,有了形式?!?/p>
山東各地鄉村儒學講堂都有固定的場所,有相對固定的講師隊伍和志愿者隊伍;教學內容包括儒家經典如傳統蒙學讀物、《論語》、《孝經》、《大學》、傳統家訓和現代科學技術、醫療衛生知識等等;以孝道為鄉村儒學講堂切入點,進而涉及夫妻、親子、鄰里和睦、文明禮貌等等。
有的村莊里設置研究會、紅白理事會、小型的基金會。村里的老人到了80歲,就會收到一個蛋糕。這蛋糕一送,即便忘記父母生日的,全家人也由此而聚。這其實是一種客觀可行、適合民眾的“斯文重建”。
鄉村儒學人認為,儒學是一種信仰,至上的天理和內在良知是儒家信仰的根據,而學堂、祠堂、中堂是儒家信仰建立的場所,祭天地、拜先師、祀先祖、敬先賢是儒家信仰的基本儀規。鄉村儒學旨在守住鄉村文化的沃土,重建鄉民的信仰系統。
在學者看來,“鄉村儒學”可以實現儒學由倫理道德規范向民眾信仰的轉化;實現儒學由精英文化對象向人倫日用之道的轉化。鄉村儒學既不是迷戀鄉村的舊俗,更不是為了守住“破敗”,也不是回到古代去,而是以開放的胸懷面對未來,面對世界,面向當下生活,為鄉村文化振興做出自己的貢獻。
數千年來,中國社會是一個以農耕文明為主體的社會,鄉村是儒學的原鄉,是儒學不斷發展與新生的根基。儒學是從鄉土文化沃土中提煉、升華出來的生存智慧、人生信仰、生活方式和思想學說,反過來,儒學是鄉村文明的精神支撐、價值標準、行為規范、生活方式。
自漢代起,三老制度的設計使儒學成為鄉村治理的方式。劉邦明確提出:“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傜戍。”漢以后,無論朝代怎樣更替,鄉、里、閭、村等等名稱如何變化,通過官吏設置、鄉紳的道德示范、童蒙讀物、宗族祠堂、家規家訓以及禮俗行為的世代模仿等形式,從而使儒學深深地植根于鄉村,中國鄉村百姓須臾也沒有離開儒學尤其是儒家的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文化浸潤。
孟子所謂“井田制”包含著鄉村儒學的原始方案:“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將孟子的“鄉村儒學”由設計付諸實踐、落實為真實生活,始于北宋藍田呂氏兄弟的《鄉約》訂定及其實施?!多l約》明確要求村民“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這已不僅僅是儒家理論在鄉村的落實,而是形成了鄉村儒學理論系統和與之相配套的實踐流程,實現了由“儒學在鄉村”到“鄉村儒學”的轉化。
到明代,泰州學派標志著民間儒學、大眾儒學、草根儒學、鄉村儒學的真正形成。20世紀,梁漱溟的鄉村建設實驗是泰州學派的現代版。
泰州學派的崛起是與朱元璋推動鄉村儒學教化與儒化的基層治理分不開的。 朱元璋曾發布詔令:“天下大定,禮儀風俗不可不正。……鄉黨論齒,相見揖拜,毋違禮?;橐鑫阏撠?。喪事稱家有無,毋惑于陰陽拘忌,停柩暴露?!例S醮雜男女,恣飲食,有司嚴治之。”明洪武三十年九月又頒布了“圣諭六條”,即“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次年,朱元璋又專門發布《教民榜文》,要求宣教員手持本鐸,讓一兒童牽引著,在鄉社之間四處游走,高聲叫喊:“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泵吭轮貜秃傲?。直到20世紀在山東有的地方還保存著這一宣教方式——民間稱為“喊街”。
在鄉村儒學實踐者身上,我們不難看到“三老”的血脈,“喊街”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