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護老董

明前茶

中午熱飯的時候，陪護老江發現老董的眼白已被血絲占滿，臉頰塌陷，臉色發灰，就問了一聲：“昨夜你那病人的狀況又不好了？”

老董默然點頭：“打過退熱激素后，出了一夜的汗，我幫他擦了六回身，換了六套病號服。他神志清楚時，開始跟我說他小時候的事情。咱這活計干久了，都明白，絕癥病人一回憶小時候，就是斗不過這病了。”

每個陪護都神色黯然，失去了尋開心的心思。他們大都是安徽一個縣里出來的。十幾年前，第一個到醫院里干陪護的人，過年帶足了孩子的學費和長輩的零花錢回家，還有余錢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引來了不少羨慕的眼光。

但是老董說：“累啊。”

為了看護眼前這病人，他已有十天沒洗澡了，胡楂兒冒出來半寸長。老董替病人擦澡，一面哄他配合，一面調侃自己：“你看，馬老師，你倒是干干凈凈，跟《西游記》里的唐僧一樣，我這模樣，現在能演《西游記》里的開路小妖了。”

病人難得地露出一絲笑，看了讓人心里發酸：“老董，我這唐僧要是能逃過這一劫，出院了請你吃大餐。”

老董非要跟病人拉鉤：“你可要快點好起來，我可等著你的大餐呢。”

隔壁床的老頭以羨慕的口氣問病人的娘：“你們打哪兒找來這樣盡心的陪護啊。昨晚上我睡不穩，醒了好幾次，只要我一翻身，老董就起來看你家兒子的動靜。你看他這兩眼熬的。難得的是，老董這么累，還有心思跟他開玩笑。”

老太太含淚點頭：“如今也只有老董能逗樂他了。”

老董一直陪護馬老師到最后一刻。那會兒老董已經缺覺缺得走路打趔趄，看所有的方磚地都高低不平。他說要回老家修整幾天，修面理發，把自己拾掇整齊了再接手下一個病人：“咱這模樣，會讓重病號的家屬心里打一哆嗦。”

臨行時，馬老師的妻子把老董叫到病房走廊上，遞給老董三張餐券：“小馬還能說話時托付我的，他說，老董，我欠他一頓大餐呢，可惜啊，我不能陪他吃了。”

（大浪淘沙摘自江蘇教育出版社《封存時間》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