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當初我們也討厭吃苦瓜

惠子

苦瓜是不少人童年的黑暗菜品，大人們總是放一兩塊到小孩碗里，重復著苦瓜的種種好處，半哄半勸地說再多吃幾口。

苦瓜確實好處良多。《本草綱目》介紹苦瓜，說它氣味“苦寒”，“除邪熱，解勞乏，清心明目”，清代王孟英的《隨息居飲食譜》也說：“苦瓜清則苦寒；滌熱，明目，清心。可醬可腌。”

由于苦瓜熱量很低，同時可以降血糖，去水腫，其含有的纖維素又能有效阻止脂肪吸收，故被譽為“脂肪殺手”，隨著近年來瘦身潮和養生潮的風靡，苦瓜被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請上餐桌，變換出種種吃法，苦瓜走向年輕，年輕人也在變老。

苦瓜用淡鹽水浸泡，洗凈瀝水，對半切開，剜去瓤和籽，斜刀切薄片，狀如月牙；開水中點一些橄欖油，快速地焯一下水，再撈出放入冰水中，一熱一冷的激蕩能夠拔除大部分的苦味，同時保留脆爽的口感。因有橄欖油固色，焯過水的苦瓜依舊鮮翠欲滴，綠得通透誘人。瀝干水分后，加一把蒜末，幾圈生抽、紅醋和少許糖，點綴幾顆小米辣，最后淋一圈芝麻香油，不必用熱油潑，即可煥發出最干凈原始的香味。拌勻之后用保鮮膜封好，放在冷藏室里冰鎮著，過一個鐘頭拿出來，清脆如藕節，爽利如白筍，細微的苦澀被蒜香和醋味輕巧地蓋了過去，味蕾尚未來得及抵觸，就被苦瓜特有的“寒涼”盈滿口腔，滑過食道之后便喚起夏日里沉睡的食欲，一筷筷下去，頓覺口角生津，回甘綿延。

另有更簡單便捷的吃法，只消將苦瓜切成薄片，焯去苦味斷生，經冰水湃過，配一小碟桂花蜂蜜，再不用任何調味料，便是不少女生節食控碳的佳品。白瓷盤盛著冰浴過的苦瓜，裹上清甜剔透的蜂蜜，苦瓜的苦與蜂蜜的甜，苦瓜的爽脆與蜂蜜的纏綿，極端對撞的口感包裹在桂花特有的馥郁之間，滿足那些追求層次感的舌頭。又或者更直白一些，撒一把白砂糖代替蜂蜜，有分明的顆粒在齒間融化，甜后回甘的滋味堪稱絕妙。

有人說苦瓜宛如一位先婚再愛的伴侶，從被長輩夾進碗里，到主動將它端上餐桌，其溫厚滋味隨著年齡增長而體悟漸深。

苦瓜傳入中國，普遍被認為是鄭和下西洋之功。因與他物一同烹調時并不會將苦味散播出去，故又名“君子菜”。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記載道：“苦瓜，一名菩荙，一名君子菜。其味甚苦，然雜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又諸蓏性寒者多不克化，而苦瓜其性屬火，以寒為體，以熱為用，其皮其子皆益人，又有君子之功，故今北人亦嗜之。”

苦瓜確實可以算是百搭的菜品，苦瓜釀肉是北方餐桌上的家常菜，去掉苦瓜尖尖的頭尾，切成手指粗的小節，刀尖一旋，剔除瓤和籽，如常焯水之后，用調好的肉餡將空心滿滿地填實，裹上一層干淀粉防其松散，再用生抽、蠔油、白糖加土豆淀粉調成一碗醬汁（深諳其道的廚師往往選擇用高湯調制），熱油滑鍋之后再瀝出熱油，把苦瓜用小火慢慢地煎熟，苦瓜的清香混合著肉香飄出之時，再將調好的醬汁澆上去，收汁裝盤即可。苦瓜的香氣中和了肉糜的油脂，游蕩在口腔中的清苦與爽脆仿佛一陣涼風，將油膩感一掃而空，多吃幾塊也無妨。

在李安的電影《飲食男女》中，老朱給匆忙去上學的姍姍送去午餐便當，引來班里一眾小朋友的羨慕，便當簡單精致，無錫排骨、蟹肉菜心、青豆蝦仁、五柳雞絲，還有一道苦瓜排骨盅，并說這是姍姍“最愛喝的”。苦瓜排骨盅是潮汕一帶夏日解暑的湯飲，須用燉盅蒸成，在排骨差不多蒸好的時候加入苦瓜，一來防止瓜易散碎，二來也能保持清香。湯汁入口清淡，溫潤回甜，消暑、明目、強身。老朱到底是大廚，說是“時間不夠，只給你預備幾個小菜”，但看得出每道菜都是用心之作，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家常的味道飽含呵護之心，可謂潤物無聲。

苦瓜又稱“半生瓜”，這一名字更為出名。“今天先記得聽過人說這叫半生瓜，那意味著它的美年輕不會洞察嗎”，陳奕迅的《苦瓜》唱出世情百態，以“睿智”“淡雅”來詠唱苦瓜的美好，卻也承認，這份美好必得經歷一些什么，最終方能品嘗出來，是一種“大悟大徹”，又夾雜些許輕愁與感慨。“真想不到當初我們也討厭吃苦瓜”，少年不識愁滋味，青春快餐，揮霍年華，自然無心品嘗苦瓜的味道，等有朝一日體察到苦瓜的好，那一天或許也是成熟與蒼老的開始。

夏日苦熱漫長，而孩童何懼，依舊可以在驕陽下放肆玩鬧、奔跑；而成年人各懷心事，聚散匆匆，總有些許惦念，些許煩憂，嘗到苦澀滋味，又經歲月沉淀，方有大悟大徹之感，那些曾經糾葛紛擾的往事，“此際回頭看，原來并沒有事”，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好像就是在某一天，忽然發現苦瓜不苦了，這一天平淡如常，與往日并無不同，是人生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愿你永遠冀夏，也愿你愛吃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