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生在下（組詩）

李發榮

與鐵和解

候鳥南飛，母親用整夜的失眠守候一塊頑石

無限抵達，衰老是一生的事。給翔鳥以翅膀

給河床以泉。硬碰硬的，對著干

暗器有毒。背風提刀的人，還未接受招安

血濃于水的兄弟，依舊舉著烈火，尚未撤退

回聲。祖國和稍縱即逝的愛情在一張薄薄的日歷上

變黃。鏨子深處，生鐵擰干寸草心，鳥鳴

也是很久以前那一只

更像一個父親

在秋天，他更像一個父親。一個手持旋耕機

8毫米梅花扳手的舊派父親。一個在田埂上

脫掉鞋子抖掉泥巴又穿上，還未被機器

完全馴化的后農業時代的父親。一個

在風中咂著旱煙，寡言沉默的父親

在秋天，他更像一個父親。耕牛被卸下

他無法再揮動鞭子，無法再指桑罵槐

無法再口吐臟話。然而，他卻比我更加堅信

糧食會結滿枝頭，玉米金黃

門診室

對面是疼痛治療室。心胸外科診室大門敞開

空無一人。膽外科主任打顫的左手在翻弄

某只塵封已久的抽屜。腸外科右側

是醫學美容專科診室：眼部整形、隆鼻

豐胸、割雙眼皮――微創

腦卒中篩查門診，家族史一具具浮出水面

神二科條件反射，主治醫師剛從開水房

接回茶水。骨外三科遭遇車禍

乳腺專科診室門前，年輕的女人依次排著隊

從她們身邊經過的男人，每次都要認真打量她們

一眼。掛號室在4號，生命被兌換成大小不一的

鎳幣，每一道傷口丟失一個。心理治療室

居最頂端，玻璃桌上的綠蘿長勢良好

練江北

離天遠離地近的人圍坐一起，亂世中走散的親人

圍坐一起，用一張方片3取暖，炒自家地的地皮

翻小二的身。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

白棋黑子，斷舍離，給流水也算上一卦吧

看一截絲瓜怎樣由綠變枯，看籠子里的鳥

清理最后的羽毛。銹跡已爬上頭頂

他們曾是田間不可多得的拖拉機手，他們中

定有一個留長發的少年，定有一個

穿碎花裙子的姑娘，定有一個隱于南瓜架下的母親

青絲暮雪。大門鑰匙，某個門牌號，愛心卡，心臟起搏器

拔節之痛。祖屋，請留住，有些頑疾才有藥方

去痛片、針灸、盜汗，萬事俱備

以往之不諫，來者之可追。在練江北

他們劃一艘巨船，破銅爛鐵，朽木之軀，大而無用之物

只是在談到黃昏、生死、十字鎬一類時，總是

停下手中的牌，抬頭看看天泉山方向的大煙囪

河床之下，人群仍在無限聚集

責任編輯：張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