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巴掌

任欣

“強啊，抽空家來一趟吧，你爹老毛病又犯了。”一天，剛當局長不久的李強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好的，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放下電話，心急如焚的李強安排了一下，就匆匆往鄉下老家趕。

李強的父親當過兵，復員回鄉后一身正氣，愛打抱不平，成了村里正義的化身。他對子女要求極嚴，不怒而威，李強一直都怕他。

李強想起上四年級的時候，為了識字，自己鬧騰著要一本新華字典，父親光答應就是不買。過了一段時間，父親竟然忘記了。一天，父親看到李強手里有本新華字典，忙問是哪里來的？李強支吾著答不上來。問清楚以后，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李強的臉上，打得他兩眼冒金星。李強前面跑，父親后面追，邊追邊罵：“叫你不學好，叫你偷，不是咱的，打死也不能要，我打死你這個王八犢子！”

想到這里，李強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感覺還火辣辣的疼。李強知道父親的心思，所以忙往回趕。

到了家，見父親躺在炕上，李強趕緊坐到炕沿上，拉著父親的手，輕輕地叫著。別人的父親兒子升了官不光高興，還到處炫耀。而李強是越升官父親越是擔心。父親睜開雙眼，見到李強就想起來。李強連忙按住了父親，兩眼流下淚水。

吃飯的時候，父親又嘮叨了起來。

“強啊，別嫌煩。當爹的不說沒人說。我知道說了一點用也沒有。但是不說更難受，必須得說，算是盡當父親的責任。”“按理說，你官越大我越高興才是，可就是高興不起來。官越大，擔子就越重，不容易啊。打鐵還得自身硬。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你一定要潔身自好，保住自己的清明。”說完父親情不自禁地揚起了手。

“以前的事再也不能重犯了，否則不能善始善終，丟祖宗的臉啊。”說完父親揚起手順勢敲在茶幾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

“爸，你放心吧，以前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我發誓。”李強說完站了起來，握緊了拳頭。

“我決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決不做給祖宗丟臉的事，否則天打五雷轟。”李強抬頭，見父親已是老淚縱橫。

李強立刻跪在父親身邊，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李強知道，父親癌癥已到了晚期。

父親去世了，李強痛不欲生。為了讓父親毫無牽掛地走，在天之靈得到安寧，他遵照父親的遺愿，只接受吊唁，沒有收受一分錢，連花圈也不要，一想起父親的病，李強就愧疚不已。

那是李強當副局長的時候，父親到城里小住幾天，眼看著李強天天在外喝酒，三天兩頭不回家。家里經常有人拜訪，沒有一人是空手而來的。

一天，李強又喝得酩酊大醉，在衛生間吐完以后，回到客廳還沒坐下，父親就說話了：“天天喝成這樣，你還是共產黨的干部么？”

“我也沒辦法，都這樣，工作需要，協調各種關系啊。”李強口舌不清地解釋。

“那些卡、那些錢也是協調關系？他們是賄賂你，讓你犯罪，會害死你的！吃人家東西嘴軟，拿人家東西手短，老祖宗留下來的話是不會錯的！想不到，你會變成這個樣子！真給祖宗丟臉！”父親嚴厲地說。

“那是他們自愿的，又不是我要的。”李強覺得怪委屈。

“你說什么？人家自愿，誰家掙錢容易？他們保準恨死了你。你萬一出了事，讓我們怎么活？怎么有臉見人？”父親認為這是天大的事。

“你懂什么？我對你說不清。不要緊，沒事的，你就放心吧。”李強有點不耐煩。

“叭！”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回蕩在客廳里，李強的父親威嚴地瞪著李強。

“別人我管不了，你要好自為之！明天把那些卡和信封都退回去！”說完氣呼呼地走進自己的臥室，砰的一聲摔得門山響。

第二天，父親說什么也不待了，徑自回了鄉下老家。

從那以后，李強很少出去應酬，很多事都在工作時間處理完畢。父親依然放心不下，整天提心吊膽，實在撐不住了，就打電話說老毛病犯了，讓李強回家，訓教兒子幾句心里會好受一些。挨過巴掌的李強一想起父親，就知道了得失，慎獨、慎權，逐漸好評不斷，職位也越升越高。

父親去世后，李強的兒子博士畢業后考上了公務員。

李強在父親祭日這天，帶兒子來到爺爺的墳頭。墳前，李強要求兒子廉潔公正，辦好事，人民至上，必須牢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望著風華正茂，躊躇滿志，心不在焉看著手機的兒子，李強揚起了手中的巴掌，像極了父親當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