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

邵寶健

羅局長在退休前和退休后，容顏上基本不變。是屬于剛毅、嚴峻、冷峻，甚至于英俊的那一種。他在任職期間一向以清廉示人。屬下和群眾無不敬重、佩服。要說對他有什么不滿意，那就是他為人太嚴肅，換句話說，待人不夠親和。他習慣腰干筆直地與人聊天。你看吧，就是退休了，他的比較茂密的頭發依然漆黑（天然黑，不是染的），他逗留在城區報刊門市部（這是他退休后的一大愛好），一星期兩三次吧。瀏覽各種期刊，手捧雜志，腰干筆直，目不斜視，旁若無人。他就是喜歡閱讀，什么書與報刊都喜歡看，幾乎沒別的愛好。

我曾在羅局長任職的單位工作，我們的關系若即若離、不疏不密，算不上知音的那一種。前些年，有幾次在那家報刊門市部偶遇，他見到我，也不過是點點頭而已，臉上的笑是淡淡的，不易覺察的。當然，你不要誤會，他不是那種盛氣凌人、目空傲然的市俗之人，他不過是脾性如此，多年積成的習慣而已。我則根據他的家庭情況和他的工作經歷分析，只有心無雜念、光明磊落，內心有引以自豪的強力支撐，才會不經意地讓容顏散發出陽剛之氣。

一年前，單位體檢，羅局長的各項指標均合格，是單位里為數不多的健康老者。幾年一晃。同在一個城市，我與羅局長時不時能打個照面。他的容顏依然如故：臉龐白里透紅，容光煥發。也難怪，他的獨生子羅某某，很有出息，大學畢業后，先是在本市擔任市團委書記、所轄縣的縣委書記，近年在鄰市擔任副廳長級別的副市長，官職比羅局長的最終級別還要高一級。堪稱將門出虎子。雖然自己的仕途結束了，但由于兒子的傳承和拓展，羅家門庭更有發光、發熱的空間。這樣思考著，羅局長的內心更強大，相由心生，境隨心轉，他的容顏能不出彩嗎？！那種人生之爽的意氣自然會情不自禁地揮發出來。

時間流逝不以人的意志而休止，轉眼我也退休了。由于常去省城照顧小外孫，在本城閑逛的時間不多，那家報刊門市部自然就光顧得少了，而羅局長也多時沒碰面了。

近日，我在公交車上看到一對老年夫婦上了車。那男的很顯蒼老，滿頭白發，步履不太穩健，兩腿微晃。當他刷好卡，正面朝向我時，我大吃一驚：這個老態龍鐘的老者，居然是羅局長。

這是怎么啦？沒聽說他患上什么重疾啊。他好像看到了我，但卻在距我很遠的空位落座。神態若有所失，老眼昏花，和我對視一瞬，馬上離移，沒有和我搭話的熱情。當然我知曉老局長的脾性，也沒有湊近套熱乎。再仔細打量，我愣住了。他的頭發全白了，容顏像是八九十歲。我估算一下，他今年至多75歲。車停，老局長由他的老妻攙扶，下車了。腳還沒落地，回過頭朝車上望望。即轉身走了。我從窗口望去，他朝車前行的方向走去，走得很慢。我清楚，他和夫人前往的地方，沒有醫院，只有那家報刊門市部。看來他不像是去求診的。

不得其解。

晚上，我上網瀏覽新聞，被省內的一則反腐報道所吸引：某市副市長羅某某涉一貪腐案，受賄金額特別巨大，被省紀委雙開，收繳其違紀違法所得;將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所涉財物隨案移送。等待這個貪官的將是嚴正的審判和懲治。

啊！這羅某某不正是羅局長的兒子嗎？這新聞的發布日，是x月x日，也就是我在公交車上偶遇羅局長的前兩天。我的腦海里即刻浮現出老局長老態、迷惘、痛苦而衰老的容顏。

可憐天下父母心！子女犯了大事，作為家長能不揪心嗎？尤其是一直引以自豪的乖孩子突然從天堂跌落到地獄，誰也避免不了肝腸寸斷的。

羅局長容顏遽變之因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