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鏡

靳雪明

張斌打小喜歡照鏡子。每天筆直地站在鏡子前，捋頭發，整衣冠，干凈清爽。

張斌喜歡照鏡子，是因為他的媽媽。張斌的媽媽是位教師，每次出門前，都要站在鏡子前，畫個淡妝，淺淺地笑笑。

“媽媽，你為什么這么喜歡照鏡子？”張斌好奇地問媽媽。

媽媽捏捏他的臉蛋，笑著說：“照鏡子才能知道自己好看不好看，哪里臟了沒有啊。”

張斌就覺得，媽媽是天底下最美的媽媽，淺淺的微笑，彎彎的嘴角，彎彎的眼睛。他認為，這是媽媽經常照鏡子的原因。

張斌的書包里，藏著一個小鏡子。下課后，他就拿出小鏡子照照，捋頭發，整衣冠，對著鏡子微笑。沒多久，同學們都知道張斌有照鏡子的嗜好。

“張斌愛干凈講衛生。”有的同學說。

“什么呀！女生才照鏡子呢！他一個男生。”同學們哄堂大笑。

一天課間，張斌又拿出小鏡子，班里的黃大帥走到他跟前。

“喲！假小子，又臭美呢。天天照鏡子，還不是就那窮酸樣。就你這不男不女的模樣還惦記班花呢。”

看熱鬧的同學圍攏過來，哈哈哄笑。張斌的心被一枚尖細的針刺了一下，嗞一聲，瞬間臉憋得通紅。張斌感到了屈辱，他明知道自己個頭不如黃大帥，仍舊撲了上去，跟黃大帥廝打起來。小鏡子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張斌被打得鼻青臉腫。他滿腔怒火，想找發泄的地方：在黃大帥板凳上藏釘子，扎黃大帥的屁股;悄悄將黃大帥的自行車輪胎扎破，或者叫幾個好朋友在回家路上揍黃大帥一頓。明的不行就來暗的！

張斌想象著黃大帥的窘相，心里很解氣。他蹲下來撿地上的碎鏡子，看到鏡子里有一張陌生的、被仇恨扭曲的臉，他驚了一下，不敢相信這就是他自己。他真沒想到，小小的鏡子竟然讓他看到了內心的自己。

此后，張斌隨身帶著小鏡子，高興的時候，他拿出鏡子照照。生氣悲傷憤怒的時候，也拿出鏡子照照。他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直到鏡子里出現嘴角彎彎、眉眼彎彎的樣子。有壓力的時候，他也拿出鏡子照照，調整自己的心態，眼界放寬。憑著小鏡子，張斌居然跨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張斌參加了紀檢工作，他仍然喜歡照鏡子。他始終堅持原則，不卑不亢，秉公執法。他的工作作風，使得單位領導大加贊揚。領導甚至提出單位里的工作人員都要做到，人手一面小鏡子。

這天，張斌意外接到黃大帥的電話。他又拿出小鏡子照了照。

翠嶺茶樓，背景音樂優雅舒緩地流淌。張斌和黃大帥兩個人品著香茗，天南海北地聊著。張斌不時拿出小鏡子照照。

“老同學，這么多年，還是這么喜歡照鏡子。”

“照鏡子好啊！照照自己干凈不干凈。”

張斌說著，把小鏡子遞到了黃大帥面前。

“你也該照照鏡子了。”

張斌很清楚，黃大帥約他喝茶是為了什么。紀檢委接到好幾個匿名實名的檢舉電話，都是檢舉黃大帥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的。

黃大帥推開鏡子。

“老同學，你放放手，讓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不會虧待你的。以前的事是我不對，那個時候小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黃大帥諂媚地笑著，拿出一個紙袋放在張斌面前。

“這是美金，十萬。”

張斌搖搖頭。

“這跟以前的事沒有關系。”

黃大帥又拿出一個紙袋放在張斌面前。

“再加十萬美金！”

“老同學，你真該好好照照鏡子了！”

張斌又將鏡子遞到黃大帥面前。

“你看，你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嘴巴是歪的。就連鼻子里呼出的氣，都帶著銅臭味。”

黃大帥半信半疑，朝鏡子里照照。一股怒氣升騰起來，一巴掌將鏡子拍在地上，怒氣沖沖走了。

張斌還是喜歡照鏡子，心中的鏡子，打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