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父和養父

張超群

我的生父和養父，是堂兄弟，是我最懷念最崇敬的兩位老人。他們非常愛我，給了我無限溫暖，從言行舉止到精神品質，他們都深深地影響了我，給我力量和依靠。只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報答他們的恩情，因為他們早已乘云而去，離開了這個世界。

生父叫張安國。是一個勤勞儉樸的人。我的玻璃板下面還壓著他的一張半身舊照，頭戴氈帽，身穿一件狐皮領黑棉衣。臉上飽經滄桑，嚴肅而溫和。

生父始終有一顆愛國之心，是一位對革命工作有過貢獻的人。他在家中排行老大，曾送兩個兄弟去前線參軍。

老二叫張小安，是我的二叔。1912年生，比生父小五歲。1945年志愿參加革命，是太岳三分局獨立三團戰士。1947年12月，在解放安邑戰斗中光榮犧牲。據說他是機槍手，開始是爬著向敵人射擊，后來就干脆站起來扛著機槍向敵人射擊。由于目標大，身中數發子彈壯烈犧牲。華峰鄉建有一座紀念亭，烈士碑文上還刻著他的名字。為了祭拜他，我專程去過那里，看著他的名字仿佛在發光發熱，和眾多英雄的名字一樣，照亮了天宇。

老三叫張三國，是我的三叔，1947年垣曲解放后，參加我三十八軍五十五師一六三團，為戰士。1952年復員轉業回鄉后，帶領社員積極參加農業勞動生產。不久，和當地一個女社員結婚，育有一個女兒，叫張靈秀，即我的堂妹。三叔非常勤快，他總是天不亮就起來，挎著籮筐外出拾糞。為了養家糊口，他任勞任怨，什么苦都可以吃，可是不幸的是，他在一次廢棄的窯洞里挖土墊圈時，出現塌方，意外遇難去世。

二叔三叔都當過兵，都屬于英年早逝。生父便成了光榮的軍烈屬家庭，大門上還懸掛著“軍烈屬”牌匾。每逢節假日，村里都會派人來慰問。說到這里，讓我不禁想起“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生父是一個勤勞儉樸的人，這段歷史讓人難忘，刻骨銘心。

垣曲解放后，終于盼來了共產黨和毛主席，才得以翻身求解放。農民分得了土地，建立了互助組，成立了初級農業社。生父在土改過程中，挺身而出，站在階級斗爭最前沿。除參加勞動外，他還當過車馬店服務員。1970年8月，生父去世。第三天，即8月12日，永興大隊革委會還為他舉行了一個簡樸小型的追悼會，村里小學的學生們也參加了。大隊會計在會上念了一份悼詞。悼詞還引用了毛主席在《為人民服務》中的語錄：“今后我們的隊伍里，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托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悼詞還說：“你有一顆愛社之心，從沒找過隊上一點事情。你以集體利益為重，忘我工作的精神，勤儉治家之風，永遠活在我們的心里。村里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在悼念你。你生前的功勞和你的名字一樣，都永遠記在大家的心上。”

1959年，我從太谷農校即山西農學院附屬農校畢業后，又考上了農學院農學大專。我給生父去了一封信，向他報告了這一喜訊。他收到信后很快給我回了一封信，說心中很是喜歡和高興，鼓勵我繼續努力用心學習，要成為祖國的有用之才。還給我寄來十元人民幣。我每年寒暑假回家，都給我吃他自已制作的柿餅，做好吃的飯菜。

生父是一個苦大仇深的老實人，他生于貧農家庭，一生貧困潦倒，沒有過著一天好日子，享過一天清福。在土改前，因家庭人口多，土地少，生活極度困難。日本人侵略中國后，人民慘遭迫害，不能安心生產。再加上鋪天蓋地的蝗蟲災害，1943年2月，家中連一顆糧食也沒有，生父就帶領我和母親，雪夜離家出走，去皋落鎮討飯。但這也不是長久辦法。后又把我帶回老家，忍痛割愛交給了他的堂弟張紹巡，即我的堂叔為子撫養。換得二升黑豆。母親在討飯中與父親失散。生父曾到聞喜、曲沃等地找過母親多次，卻始終杳無音信，好好的一家人就這樣弄得妻離子散。生父落得孤寡一人，就去給人家當長工，能混得一日三餐，卻遭盡人家的白眼，吃了很多苦。1963年，母親走失整整二十一年后，終于被舅父找到了。原來母親當年是被人販子幾經輾轉，拐騙到絳縣，賣給一個姓張的商人，這個商人又將母親帶回永濟栲栳鄉長城村，交給他哥哥為妻。得知母親下落后，我第一時間和舅父、妻子去探望母親，使得我們母子團圓。為此，我還寫了一篇散文，發表在1963年10月4日的《山西農民報》上。1970年8月的一天，生父病了。他想吃咸菜，喝白糖水。我到華峰供銷社去買，結果這兩樣東西都沒買到。那時物資匱乏，使我悔恨遺憾至今。

養父叫張紹巡，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我眼中是位大英雄。他老早就參加了革命工作。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后，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在民族存亡之際，一支抗日新軍“山西青年抗敵決死隊”迅速崛起。養父正是于同年八月份，參加了“平定縣青年抗敵決死隊”。1938年5月在垣曲縣參加犧盟會工作，并任犧盟會干事特派員，八月份，經文宗柳、王唐文兩位黨員干部介紹，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48年早春3月，在徐向前元帥指揮下，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臨汾的戰役打響。垣曲人民群眾，踴躍支前，組成了一支八百五十人的支前大隊。那時，養父三十五歲，血氣方剛，正是熱血青年。農歷正月初九那天，他作為中隊長，帶領隊伍冒著初春的寒冷，翻山越嶺，星夜兼程，徒步二百余里，開赴臨汾前線。大隊歸晉南后勤指揮部軍需處調用。后勤司令部司令員裴麗生也是垣曲人，親自對垣曲大隊做動員報告。養父及民工的主要任務是運送給養、彈藥、糧草，抬送傷員。民工們積極負責，團結互助，情緒高漲，在敵人炮火和飛機轟炸下，連續一百多天，向東關前沿陣地運送彈藥。平均每人挑擔一百五十至二百斤。擔得多，跑得快，保證了部隊供應。有時，一夜就往前線運送五次之多。每次往返二十里地。有一次，陽城縣四個民工抬一個傷員，不幸被敵機炸死三個，一人受傷。養父及民工就立即把死傷民工抬下火線。5月17日，臨汾終于解放。這次戰役共殲國民黨敵二萬五千人，摧毀碉堡四百余座。我軍傷亡約一萬五千余人。由于養父帶的民工，無一人傷亡，無一人逃跑，勝利地完成了任務，因而受到總指揮部和太岳行署的嘉獎表揚，獲得錦旗一面，獎狀多張，班師回朝，凱旋而歸。每當談起這段歷史，養父總是興致勃勃，記憶猶新，話不絕口。如果他還活著并看到臨汾的巨大變化，將會感到無比欣慰。因為他曾為解放臨汾灑下了熱血和汗水。

養父是一個臨危受命，臨危不俱的人。一九五零年，稷山縣發生了一起反革命暴亂事件。頭目就是杜啟明。他們于當年春節期間開始準備，到11月19日夜晚從北山八寶宮起事，兵分兩路，一路到縣城，襲擊了縣政府和公安局，一路到太杜村，襲擊了第五區區政府，殺害了代理區長黃文益等七人。但很快運城軍派來部隊，暴亂被平息。1951年5月8日，杜啟明在曲沃被抓，6月15日槍決。二零零四年六月，山西電視臺曾播出電視劇《稷山事件》。1951年1月，養父即從運城復轉軍人辦事處調往稷山縣第五區政府，擔任代理區長，至1951年12月。在區政府工作期間，他領導干部和群眾消除暴亂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積極開展農業生產。他經常深入農村田間果園進行調查研究，召開農村干部大會部署工作。受到當地干部群眾的好評。大概是1951年12月前后，他還在《山西日報》發表過一篇短文，敘述他在五區的工作以及支援抗美援朝，保家衛國，促進生產的情況。那時我在稷山第一高小讀書，他還讓我看過這份剪報。2004年，我還到省圖地方文獻閱覽室查閱過《山西日報》，但未找見這篇文章。

養父1977年退休回到老家垣曲，1983年轉為離休。

養父離休后，仍關心國家大事，勤奮學習，讀書看報，參加垣曲縣召開的老干部編寫黨史座談會，為垣曲建設和發展獻計獻策。還參加一些力所能及的體力勞動。比如他在東山坡開有一塊荒地，種有山藥豆角南瓜蘿卜辣椒等，應有盡有，樣樣俱全。我還幫他施過肥，除過草。養父一生從事農業工作，離休后又回農村安家，回歸了他是農民的兒子，大地之子。作為他的兒子，我以他為自豪，決定子從父業，學農，愛農，在農大工作二十多年，妻子女兒也都在農村。我帶著養父的精神品質和思想光輝，從不敢忘記農村和農民的偉大，更不能忘記農村就是養育我長大的根基。

養父心地善良，和藹可親，他也非常愛我。我年幼時，有一年夏天，養父和伯父們都下田割麥子去了，他怕我曬著，不讓我下地，讓我留在家里念書；我長大后，又是一年夏天，養父要下鄉檢查麥收情況，他怕我一人在家沒人照料，就帶我下鄉去拾麥穗。秋收時節，又讓我去幫助農民摘果子。我還到棗園拾過棗，到汾河灘拾過花生，到垃圾堆撿過煤渣。使我從小就養成了愛好勞動的習慣。

1986年七八月間，養父患了賁門癌。為了戰勝病魔，他堅持早起鍛練，和疾病進行著頑強斗爭。盡管如此，他仍然保持著樂觀的心態，對生命充滿著希望和信心。1988年春節期間，他還給我寫信說，他的病估計近一年半不要緊，讓我放心。同年十月，他又說他病好后還要來太原轉轉。因他發病時曾來太原做過檢查。他帶著病痛，還總是無微不至地關心著我和他人的工作生活和學習，這是一種何等高貴的情操和精神境界。他曾在給我寫的信中這樣說道：“對工作要安心，對同志要熱情，對改革要支持，不辜負黨的培養和人民的期望。”不久后，養父的病況日益嚴重，開始惡化，已致到了不能吃饃、瓜果、冷飲之類，每天早晚都以雞蛋奶粉充饑。一點喝得不合適，就打咯吱，打飽食，吐酸水，反胃，甚至連食物都吐出來。最嚴重時，一天不如一天，白天熬不到天黑，黑夜熬不到天明，躺下腰疼，坐起頭暈，不喝口干肚饑，喝了難受嘔吐，輸液扎不進血管，吃藥不知甘味。瘦得只剩下一把干骨頭，受盡了折磨和痛苦。但他仍微笑著同我們說話。每當想起養父在病中的情景，我心里就很難受，真想替他忍受痛苦，讓他早日康復。養父就這樣熬盡了他最后一絲氣息，終于離開了我們，把微笑帶進了黃土。二零零零年六月，養父逝世十二周年，我和妹姝，妹夫還為他立了一座墓碑，想養父在九泉之下會感到欣慰。

生父和養父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戰斗的一生，勤儉的一生，光榮的一生，令人敬佩敬仰。他們為中華民族的崛起和新中國建設立下了汗馬功勞。作為革命的老前輩，他們就是我最可愛的人，他們有著高貴的精神品質和革命情操，為我樹立了光輝形象，永遠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