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衡
說起鄧本殷,許多人都感到很陌生;如果再要說他曾一度擔任“江抗”副總指揮,知曉者就更少了。下面就把這事的來龍去脈說一說。
1879年8月27日,鄧本殷出生于廣東防城縣茅嶺鄉大陶村(今屬廣西),自幼隨雙親務農、織席為生。1899年,鄧本殷入防城縣衙報名從軍,先當伙夫,后為士兵。因作戰勇猛,得到上級賞識,升至廣東西路巡防營管帶。辛亥革命后,鄧本殷在軍閥混戰中任粵軍第四獨立旅旅長、瓊崖善后處處長、八屬聯軍總指揮、瓊崖護軍使、八屬善后督辦等,并被北京政府授予將軍府植威將軍、陸軍中將加上將銜。在大革命時期,鄧本殷不僅參與了陳炯明的叛變活動,而且作為陳炯明的嫡系,成為與國民革命軍爭斗的重要依靠力量。有的史料把鄧本殷的軍事生涯簡要概括為“起于田間,回粵戰斗,獨掌瓊崖,爭霸廣東,激戰廣州,奮起抗日”。而鄧本殷“奮起抗日”一節,正是本文要探究的主題。
人們想知道的第一個問題:一個廣東軍閥怎么會跑到無錫東鄉來組建“江浙游擊軍”?
1926年春,鄧本殷被國民革命軍打垮后,心灰意冷,稱病住進了上海寶隆醫院,不久就對外宣稱“不治而逝”,其實是找了個替身交由親信鄭重其事地運回老家防城縣茅嶺鄉安葬。從此以后,鄧本殷便隱居滬上,過了10年不為人知的寓公生活。
1937年八一三抗戰后,大批國民黨部隊從上海撤退,混亂之中,有一批潰兵流散在無錫東鄉鴻聲里一帶,其中不少是兩廣籍官兵。日軍繼續向西進犯,只能對城市和交通沿線實行點線占領,無暇顧及廣大鄉村;而國民黨軍方忙著向皖贛山區撤退,也顧不上及時收容這些散兵游勇,于是,一時間游雜武裝遍布農村,隨之打家劫舍的事情不斷發生,社會秩序非常混亂。為了管住這些散兵游勇,鴻聲里的鄉紳富戶便通過關系從上海請來了行伍出身的鄧本殷。而鄧本殷也未讓他們失望。他一到鴻聲里便宣布成立“江浙游擊軍”,自封軍長,任命官佐,整訓部隊。接著,他把部隊拉到錫北地區,在錫澄公路的西膠山對日軍運輸車隊進行襲擊,還一舉擊潰了漢奸武裝朱冰蝶部,阻止了日偽勢力對錫東染指。鄧軍長頓時聲名鵲起,許多愛國青年紛紛前來投軍,其中包括他的親侄兒鄧元正。江浙游擊軍很快發展為兩個大隊和一個特務中隊,兵力達到300多人。
人們想知道的第二個問題:鄧本殷又是怎么當上“江抗”副總指揮的?
鄧本殷有了抗日的名聲和資本后,便開始打起了個人小算盤。他回到上海寓所后,首先找關系向國民黨軍委會要“名分”,但是,蔣介石并不理睬他。原因倒不是二人之間有什么過結,而是因為鄧本殷原為下野軍閥,現在拉起的又是游擊武裝,不感興趣。于是,便讓國民黨第三戰區與鄧本殷“接洽”,第三戰區又讓國民黨江南行署“辦理”。這樣層層下轉,一推二拖,大半年下來了也沒有個說法。
國共合作抗日的局面形成后,中國共產黨在上海的影響與日俱增。其中,八路軍駐滬辦事處成為與外界聯絡的重要窗口。在它領導下,上海地下黨組織成立了一個名叫“華東人民武裝抗日會”的團體,開展各界人士的統戰工作,并積極向各地的抗日游擊武裝輸送抗日骨干。鄧本殷得知后,便與八路軍駐滬辦事處聯系,得到了“八辦”的熱情響應。“八辦”立即派中共黨員陳達到江浙游擊軍擔任參議,還通過無錫地下黨選派了一批干部到鄧部開展政治宣傳工作,并建立了中共秘密支部。1939年四五月間,當“江抗”即將東進時,八路軍駐滬辦事處把鄧本殷部的關系轉交給了新四軍。
而就在此時,國民黨江南行署也開始著手對鄧本殷部進行收編。在1939年5月的《國民黨第三戰區陣中日記》中,就詳細記載了國民黨江南行署主任冷欣于5月19日發給第三戰區的“寒電”:“查鄧本殷部經電催曹滂接洽收編具報,茲據復電稱鄧對名義上欲望頗奢。該部雖號稱人槍千余,實則僅有人三百、機槍九挺,并聞有向新四軍接洽投誠之說等情謹聞。”從中,我們至少了解到以下三點:一是接洽收編工作是由江南行署第二行政專署專員曹滂負責的。二是鄧本殷“對名義欲望頗奢”。三是國民黨方面已經知道了鄧本殷在與新四軍接洽。
1939年5月上旬,葉飛化名“葉琛”,率“江抗”東進抗日抵達錫東梅村。“江抗”的一個主要任務是“籌集人、槍、款”,重點則是把分散在東路地區中共組建和領導的抗日武裝集中起來,壯大新四軍的力量,以避免被日偽軍消滅和國民黨頑固派吞并。因為八路軍駐滬辦事處已把鄧本殷部的關系交給了新四軍,所以,“江抗”來到梅村后,隨即與近在咫尺的江浙游擊軍進行聯系,著手收編工作。有一個要交待的情況是,鄧本殷雖然是軍長,但平時并不隨部隊行動,而是經常往返于上海、無錫兩地。此時,鄧本殷恰巧不在錫東,掌管部隊大權的是參謀長黃飛。他竭力反對“江抗”的收編工作,并煽動嘩變,企圖把部隊拉到國民黨江南行署去。“江抗”在接到中共地下黨員送來的確切情報后,迅速采取行動,對鄧部實行武裝繳械,處決了黃飛,將鄧部中由中共地下黨掌握的一個中隊直接編入“江抗”,其余人員遣散。隨后,“江抗”派人去上海把鄧本殷接到錫東,向他說明黃飛反水的情況,并委任他為“江抗”副總指揮,希望他繼續與共產黨合作抗日,還為他配備了馬匹和警衛人員。鄧本殷當然心知肚明:黃飛是自己與國民黨接洽才被派來當參謀長的,自己又把指揮大權交他代理,還有什么好說的呢?他只好半推半就當上了“江抗”副總指揮。
第三個問題,為什么說鄧本殷是最重要的泄露“江抗”秘密的人?
我們知道,新四軍第六團以江南抗日義勇軍名義東進抗日,這是陳毅司令員精心策劃的一著妙棋。它有利于新四軍突破國民黨軍方“劃地為牢”的限共政策,也使日偽軍不知虛實,疏于防范。正因為如此,“江抗”東進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在開始階段,日偽軍尤其是國民黨軍方雖然屢有所聞,但總是將信將疑,把“江抗”當成是有中共背景的地方武裝。直到鄧本殷脫離“江抗”總部回到上海,再向國民黨軍方告發后,國民黨才完全清楚了“江抗”的真實情況。
鄧本殷在“江抗”當了個把月的副總指揮,雖然并不參與指揮作戰,但在與總指揮梅光迪以及警衛人員的交往中,逐漸摸清了“江抗”的秘密。不久,“江抗”總部從錫東移駐陽澄湖畔。鄧本殷以身體不適為由,向葉琛副總指揮提出要回上海治病。葉琛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并設宴送行。鄧本殷回到上海后,一來對新四軍收編他的部隊心懷不滿,二來懷著政治投機的心理,向國民黨忠義救國軍總指揮俞一則寫了告密信。其中寫道:“匪首葉琛系新四軍陳毅部之團長,派至蘇常一帶活動,名為抗日義勇軍,實為新四軍之干部。彼等陰謀采用威脅利誘分化之手段,以掌握京滬線游擊隊,乘機奪取政權,企圖確立異黨之基礎。而欲達此目的,亟須消滅在京滬線之忠義救國軍,以免障礙。現在該部之異黨分子宣傳赤化,詆毀中央,煽惑民眾抗租,擾亂地方秩序。請予剿除,以弭后患。”
隨后,在1939年8月的《國民黨第三戰區陣中日記》中便有了下述記載:“關于梅光迪部之整個內容如次:新四軍團長葉飛化名葉琛,會同梅光迪部千余人以江南抗日義勇軍名義在京滬線擴充實力,收繳民槍并誣鄧本殷部參謀長黃飛附汪將黃殺害,復以包圍威脅諸手段假鄧本殷名義欺蒙中央,搜刮地方武力、經濟,控制政權,培植異黨。及忠義救國軍開來,葉飛等為避實就虛,乃向昆山、青浦移動。鄧本殷遂得乘機脫離,將殘部交楊蔚收編。據稱葉不用新四軍名義乃欲蒙蔽中央,現有人槍四千,戰斗力甚強。正計劃假敵偽力量及威逼、利誘、分化諸手段,以圖消滅忠義軍及與彼立場不同之部隊。至梅光迪本人則早被葉飛謀害云。刻葉飛部在錫滬公路安鎮南三里之西安橋、中安橋、太平橋一帶與忠義軍對峙中。本部據報以筱電飭俞一則對葉飛應嚴密防范,相機進剿并分電王敬久飭屬注意協力防剿云。”在這份電報中,不僅有對“江抗”真實身份的介紹,還有國民黨第三戰區關于進剿“江抗”的部署。一場大規模進剿“江抗”軍事行動由此拉開序幕。
第四個問題,鄧本殷曾被國民黨忠義救國軍聘為中將高參,還當上了“收編主任”。
不出所料,原本不被國民黨軍方信任的鄧本殷,由于提供了有關新四軍的重要情報,很快產生了“投桃報李”的效果。首先,國民黨第三戰區于1939年6月16日發電報指令忠義救國軍總指揮俞一則:“鄧本殷部著由該總指揮代為接洽歸本部收編,經費亦由本部發給。名義一項視點編結果再行核委,希查照辦理具報。”既然上峰有了指令,忠義救國軍不久便聘請鄧本殷為中將參議。雖然這是個并無實權、只拿干薪的閑職,卻總是“朝廷命官”吧,這個頭銜表示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對他的認可。
國民黨第三戰區在加緊進剿“江抗”時,第三戰區副司令長官王敬久還提出了“剿撫兼施”的計策。1939年9月17日,王敬久下令:“為削弱葉飛實力剿辦容易計,委派鄧本殷為收編主任,曹滂副之,以收編梅光迪舊部,并由獨立卅三旅派兵一營及馬樂鳴部歸鄧指揮。”鄧本殷覺得這下機會來了,便以“經費無著,進行棘手”為由,通過曹滂擔保,“向國民黨江南行署借去貳萬元”,并“電請軍政部照數發還歸墊”。他把這筆經費匯入自己在上海匯豐銀行的賬戶。隨后,鄧本殷便往返于東路地區各游擊武裝之間,進行所謂的收編工作。不過好景不長。隨著“江抗”主力10月間撤離東路地區,收編工作已經成為隔日黃花,風光不再。 10月25日,江南行署主任冷欣收到王敬久的電令:“鄧本殷之收編主任名義著即撤銷,結束具報。”而軍政部何應欽10月27日給冷欣的批復更讓人始料不及:“查梅光迪現部既不可靠,鄧本殷支江南行署借款又未事前呈,是項收編費自難照準。”說白了,這個文縐縐的批復就是這筆借款不合手續,不能下撥。鄧本殷聽到風聲后,便來了個不辭而別,回上海稱病不出了。
以上便是鄧本殷“奮起抗日”的全景掃描,其中的功過是非本文不加評說,還是讓讀者去見仁見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