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暢
記得黃永玉先生說過,如果當年自己只玩木刻,并滿足于以此謀生一輩子的話,他人生的經度與緯度都會萎縮很多,“你們能看到的灑脫人生也就不存在了”。我信以為然。如果那樣,他就很有可能成為一個木刻匠師,而很難像現在這樣成為一代多維度的藝術大家。為何?因為“維生”的需要,終將有意無意地束縛其思想觀念、桎梏其藝術創新,以至制約其精神升華。他或許可以在木刻技藝上玩個爐火純青,但終究難以獨樹一幟、超越前人。說白了,他在追求經濟效益的路上,更多復制的是產品而不是藝術品。與此同時,也還是因了“維生”,他更不可能延伸涉足其他藝術領域。如此,“人生的經度與緯度都會萎縮很多”,這也是意料中事。
靠玩一樣東西來“維生”且玩得精彩萬分的人,或許有,但定然屬于鳳毛麟角之類。其他更多人若為“維生”而玩,通常也玩不大、玩不好。收藏也是一樣,絕不要以“維生”為目的來玩,這不現實,也沒必要。
對收藏者而言,為什么就不能為“維生”玩收藏呢?原因很簡單。一者,收藏是一個不斷積累知識、不斷滋養眼力而厚積薄發的過程,一般不可能靠此“維生”,尤其對一個魚龍混雜、假冒偽劣品泛濫的收藏市場而言,收藏者欲“撿漏”幾無可能;二者,從整個收藏界的收藏情況看,一些高檔次的收藏品幾乎被大藏家們收藏著,若非碰到特殊情況,他們絕不會隨便拍賣轉讓。也就是說,在市場上流轉的藏品即便是真品大凡也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東西,要靠此增值“維生”幾無可能;三者,真正收藏的著眼點并非在乎物質價值,而是在于文化價值,只有憧憬文化價值,才有可能往收藏的深處走,并玩出可持續的無限趣味來;四者,做藏品的護佑者、接力人,讓藏品流轉有緒,以至捐贈給國家,讓更多人得以欣賞,并由此激發其愛國情懷,這該是藏家應該追求的最高境界。
對一個普通的收藏者來說,若能摒棄“維生”的陋念來收藏,那么,就必然能夠藏出平和的心態、豐沛的趣味。收藏一旦為物質價值所囿,收藏者就會為藏品物乏所值抑或為收藏“吃藥”而悶悶不樂,以至大發雷霆。而不為“維生”所縛,就能遠離傷心傷肝,并為每一次的上當受騙而“快樂”——“吃一塹長一智”,以此剖析原因、尋求對策,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終將有效避免類似事故的再發生。有些藏品,或許物質價值并不高,將來也很難有巨大的增值空間,但這并不意味著其文化價值低。比如,有人為避免同質化收藏,對科學儀器的收藏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像舊時的天文、計量儀器等。這些東西,物質價值無幾,但科學、歷史、文化的價值無可估量。須知道,它們的演變是科技史的一個縮影,也映照著人類的智慧之路。收藏這些科學儀器,不僅能夠引導收藏者去探究其變化發展的沿革,發現與其他儀器眾多的橫向勾連,而且能夠被藏品所涉及的科學人物、科學故事深深打動,進而激發起自我的科學精神。這樣的收藏會更有趣味和意義。
對一個收藏家而言,不為“維生”羈絆,就必然能夠玩出責任擔當、玩出精神境界。收藏大家張伯駒,無疑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他憑借自己豐厚的理論知識和實戰經驗,先后收藏過陸機的《平復帖》、展子虔的《游春圖》、李白的《上陽臺帖》、范仲淹的《道服贊》等。由此,有人誤以為這是因為張伯駒有錢。要說張伯駒有錢,倒也不假,但要說他有大把大把的閑錢,那就大錯特錯了。要知道,后來的張伯駒,已經不是過去的張公子。他買《游春圖》,是把北京弓弦胡同的一所宅院賣給輔仁大學,再用美元換成220兩黃金,又讓妻子潘素變賣首飾,方才湊夠240兩黃金從玉池山房老板那里買到手的。難怪張伯駒曾經如此感慨:“不知情者,謂我搜羅唐宋精品,不惜一擲千金,魄力過人。其實,我是歷盡辛苦,也不能盡如人意。因為黃金易得,國寶無二。我買它們不是為了錢,是怕它們流入外國。”是的,唐代韓干的《照夜白圖》,就是溥心畬于1936年賣給了外國人,當時張伯駒在上海,想辦法阻止都來不及。由此觀之,張伯駒的收藏是做了“敗家子”變賣家產才玩的,其收藏并不是為了賺錢“維生”,而只是為了留住國寶。筆者想起他在自己書畫錄里寫下的一句話:“予所收藏,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這也就不難理解,張伯駒為何將最好的藏品都捐給了國家。“不為維生始收藏,只替國家盡入囊”,張伯駒其言其行自是升華了其收藏觀。
誠然,不可能人人都能成為張伯駒這樣的大收藏家,但像他那樣做到不為“維生”玩收藏,不斷學習收藏知識、認真鉆研收藏業務,積極涵養收藏精神、努力提升收藏境界,我們是可以慢慢做到、漸漸接近的。

《秋山行旅圖》清·王 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