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樂樂 康 進
(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湖南長沙 410011)
患者 ,女,40 歲,因“頭痛 10 年余,開顱術后 4 月,全身水腫2 月” 于2017 年11 月17 日首次入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治療。患者10 年間常自覺頭痛,感冒、勞累后癥狀加重,休息可緩解,未予診治。4 月前患者頭痛加重,劇烈難以忍受,入住A 三甲醫院神經外科行右側基底節病變切除術(術前術后頭部影像學見圖1),入院尿常規未見明顯異常。根據術后病理(見圖2),診斷考慮“中樞神經系統血管炎”。出院后患者可行常規家務勞動,其間兩次突發抽搐,伴左側肢體偏癱,于A 院神經外科予大劑量激素(未使用免疫抑制劑)治療后,偏癱癥狀好轉,生活基本自理。為全面評估血管炎病情,第一次入院一般情況輔助檢查:血常規、腎功能基本正常,p-ANCA(+),MPO(-),PR3(-),白蛋白 34.3 g/l,CRP(-),24 h 尿蛋白 2 391 mg;頭部MRI:右側額葉腦軟化灶形成,間質腦水腫。由此綜合ANCA 陽性、中樞神經系統血管炎,以及大量蛋白尿等臨床表現,我們予以修正診斷ANCA 相關性血管炎:中樞神經系統損害、腎損害。予甲潑尼龍靜滴(500 mg×3 d)沖擊,環磷酰胺治療血管炎等對癥支持治療,患者病情好轉出院。出院后患者規律隨診服藥。

圖1 患者手術前后MRI 及CT 成像

圖2 右側基底節病理
2 月后,患者出現腹脹、腹瀉,咳嗽、咳黃色膿痰,小便量減少,雙下肢水腫,并于2018 年2 月6 日第二次入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輔助檢查:白細胞計數19.47×109/L ↑,血紅蛋白 58 g/L ↓,24 h 尿蛋白 3 305.82 mg/d ↑,白蛋白 29.4 g/L ↓,肌酐 162.8 umol/L ↑,降鈣素原 0.574 ng/mL ↑;頭部MRI 平掃+增強:顱底腫瘤切除術后改變,右側額頂部軟化灶形成并局部腦萎縮、間質性腦水腫;右側額葉環形強化明顯減低,余況同前;肺部CT 顯示雙下肺及右肺中葉片狀密度增高影,考慮炎癥或肺膨脹不全,雙側胸腔積液,腹腔積液。入院后予以甲潑尼龍治療血管炎,同時加用丙種球蛋白20 g /d×5d,輔以血漿置換。入院第4 天,患者凌晨解黑色黏液血便,總量約1 500 g。第5 天,急查腸系膜CTA :CTA 腸系膜上、下靜脈未見明顯異常;考慮橫結腸腫塊并出血。急診胃鏡:胃及十二指腸未見明顯活動性出血。急診腸系膜血管DSA(-)。第6 天,全院大會診考慮:下消化道出血,胃腸外科認為手術風險極大,術中可能找不到出血部位。家屬要求回當地醫院治療。
出院后,患者持續尿少,下肢水腫及腹脹進行性加重。1 月后,患者于2018 年3 月5 日第3 次入住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查體:雙肺散在濕啰音。腹部膨隆,全腹輕壓痛,反跳痛,腸鳴音弱。全身重度浮腫。病理征陰性。輔助檢查:白細胞計數20.99×109/L ↑,血紅蛋白64 g/L ↓,中性粒細胞比值96.70% ↑,白蛋白15.0 g/L ↓,肌酐 403.7 umol/L ↑,鉀 2.68 mmol/L ↓,C 反應蛋白160.31 mg/L ↑,高敏肌鈣蛋白 T128.80 pg/mL ↑,N 端腦利鈉肽前體 >35 000 pg/mL ↑,床旁心電圖示可疑下壁及側壁缺血。入院后即予抗感染,補鉀利尿等對癥支持治療,入院當日20:00 患者血壓突然下降,搶救無效身亡。
ANCA 相關性血管炎(ANCA associated vasculitis,AAV)是一種相對少見的疾病,其全球年發病率為(13 ~ 20)/100 萬人,患病率為(46 ~ 184)/100 萬人[1]。AAV 是一組以小血管炎癥和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ANCA 陽性為主要特征的疾病。AAV 以系統性損害為主,其中以肺部及腎臟損害最為常見,神經系統損害并不少見,但常常以周圍神經損害為主。AAV 患者中60%~70%均伴有不同程度的周圍神經系統損害[2],但出現中樞神經系統受累者則少于15%[3]。
原發性中樞神經系統血管炎(Primary of angiitis of the central nervous system,PACNS)是一種罕見病,全世界迄今僅報道500 余例[4]。PACNS 是主要局限于腦實質、脊髓和軟腦膜中小血管的罕見重度免疫炎性疾病。頭痛是PACNS 最常見的臨床表現和首發癥狀[5]。PACNS 的診斷仍廣泛沿用Calabrese 和Mallek1988 年制定的診斷標準[6],目前仍以腦活檢為金標準。值得注意的是,診斷PACNS必須排除系統性血管及各種原因繼發的血管炎。
AAV 所致中樞神經系統病變往往起病隱匿,易延誤治療,若能早識別,及時采取治療可改善預后,促進神經系統病變恢復。大劑量糖皮質激素聯合環磷酰胺是重型AAV 緩解誘導治療的一線治療方案[7]。神經系統受累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全身性疾病的一部分,暫沒有針對神經系統受累的特異性治療方法[8]。對于PACNS,同樣以激素及環磷酰胺為一線治療藥物,且早期、聯合使用激素及免疫抑制劑可以改善PACNS 的預后[9]。據英國針對AAV 的指南,利妥昔單抗(Rituximab, RTX)可用于AAV 的誘導期或者維持期的治療[10]。與此同時,近期也有文獻報道,RTX 對部分PACNS 患者也能起到一定的治療效果[11]。
綜上,AAV 和PACNS 鑒別診斷上的關鍵點在于有無ANCA 等免疫學檢查陽性依據及神經系統以外器官系統受累的表現。初診為PACNS 的患者很有可能在后續的隨訪過程中被重新診斷為AAV。值得慶幸的是,AAV 和PACNS 治療方案的選擇基本一致,均以糖皮質激素聯合環磷酰胺為一線治療,并根據病情酌情選擇其他免疫抑制劑、血漿置換或生物制劑。在疾病早期,血管炎可長期以神經系統損害癥狀為主要臨床表現,若臨床醫生思維較為局限,則有可能將血管炎患者誤診為普通的神經系統病變。
本例中,患者已在外院行開顱手術,病理報告血管炎診斷明確,尿常規基本正常,但缺乏ANCA 等相關免疫學檢查,未能及時全面評估病情。由此,我們必須警惕,病理是臨床診斷的金標準,但不等于最終的診斷,在臨床工作中,臨床醫生需綜合患者臨床表現,結合實驗室指標、影像學檢查及病理診斷,才能全面評估病情,得出準確的診斷。
患者頭痛10 余年,生活可自理,從頭痛難忍行開顱手術到全身多器官衰竭病故,前后僅半年。在手術確診血管炎后3 個月的時間里,患者多次抽搐,提示疾病已經迅速進展、惡化。由于非風濕專科,僅使用了激素沖擊,未使用免疫抑制劑,在一定程度上為疾病迅速進展、全身多器官衰竭埋下了隱患。患者第2 次入住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過程中,疾病迅速進展,我科積極采用丙種球蛋白沖擊治療及血漿置換,考慮患者當時存在一定程度感染,未嘗試利妥昔單抗,也可能因此錯過了挽救病人生命的最后機會。
AAV 具有全身性、系統性,短期迅速進展惡化性的特點。在疾病初期,起病可能較為隱匿,一旦出現某一臟器功能短期迅速惡化,則高度提示疾病可能在短時間內迅速累及其他臟器。在疾病確診初期,倘若我們醫生可以有所警惕,早期積極使用激素+免疫抑制劑+丙種球蛋白,必要時輔以生物制劑或者血漿置換,或可將疾病進展扼殺在搖籃里,進而挽救患者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