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組詩）

林育輝

之一

我忘卻那一刻，你是否

帶著顫栗，遠遠望斷

沉睡的古甕。我甚至無法想起

你固執地撇下毛驢，也要徒步

走向山頂，但你忽略了注視的目光

（目送他們向下走過谷地）

就像你忽略抱住膝蓋需要多大的

氣力，你僅僅是個偶像崇拜者嗎？

你真的可以燔祭自己的靈魂嗎？

什么悸動、狂喜，都抵消不了

原罪，我甚至無法明白你可以

如此原諒生命的交換。但又有誰

能夠理解哪一天你老眼昏花

你還會遠遠望見那沉睡的古甕

而喃喃自語：“高處的景致到底美不美”

之二

（一）

瑪黑珥——沙拉勒——哈施——罷斯*

火星人眼中的橡樹如坩鍋中提煉的渣滓

麻瓤燃起陣陣硝煙

火球在雪崩前滾落拉達克山頂

（二）

預言中的金蘋果必有一場紛爭

就像女神阿弗洛狄忒對抗天后赫拉

可憐的麥克阿瑟將軍在圣誕節前夜

夢見一只灰色的上甘嶺棕熊

（三）

從山頂遠遠望見班公湖

唯見斑頭雁和棕頭鷗切切私語

祂們踩踏著朵朵浪花，須臾間

“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注解：*《舊約》之“以賽亞書”記載神耶和華所取的名字，意為“擄掠速臨，搶奪快到”。

之三——致錢拉·德·奈瓦爾

比雪山的日子更高，比雪崩更寒冷

比魯亢死亡之詩更容易潛泳鰻魚的肚皮，整個長夜

我跟隨埃涅阿斯穿越一片空寂地帶，在擺渡口

我急急上岸，尋找一顆星星

星空下，比蛇牙更威武的戰士紛紛涌向山頂

挺立于兩塊石板與一根發芽的手杖之間

塔堡里正在醞釀一場詭譎的戰事風云：

那些不受戒律的南亞國家開始蝗災連連

從西太平洋軍事基地重返核潛艇與核動力航母

我緊握阿里阿德涅之線，一番盤查過后

我在城堡最暗黑的巷弄里

溜進一個酒吧，那個吧女有些邋遢

她舉起杯子高聲囔道：

“一杯懟斷魂散，一杯懟吸血鬼”*

黑壓壓的眼瞼射殺出無數離奇的怨氣

我感到孤立無援，神經兮兮

逡巡在毀棄的塔堡中

我無法呼吸，正如無法

“束腰帶、腳穿鞋、手拿仗、趕緊地吃”*

你無視我所是的樣子

無視披上蠟和羽毛靠近太陽花冠的落水者

無視那追隨月桂樹下婆娑影子的癡人

我是那意亂情迷凄慘的鳩草

或自顧憐影的一朵水仙花？

還是面對鉆石鏡子無法自拔的里納而多？*

你呢？你是女神卡普呂索

女王狄多

抑或桑椹樹下悲慟的提斯柏？

注解：

*魯亢長詩《敘事的灰》中的戲仿詩句。

*《出埃及記》之吃逾越節筵席、穿好衣服、預備行路，是以色列人信心的表現。

*記載史上第一次十字軍遠征的騎士里納而多與阿米達的愛情故事。

之四——反思性的悲哀

南方的酷暑沒讓多少東西活過秋天。

知了失蹤了，布谷鳥不再苦等太陽，倒霉的

燕雀在絕望地鳴叫。夜暗淡下來，一切終于

“像魚一樣沉靜”

（近乎一種抓狂，一邊撕裂指頭多余的肉尖

一邊手握剪影，在墻頭一端看見內在的圖像）

夢魘穿越暗夜，苦練著奇遁術：一間出租房

看上去更像另一間，腳步聲回蕩在無門的過道

看上去像另一個，另一個則更像曾經的另一個人

一位深居不出者，一整夜都在輕柔的微風里找尋

“不安的聲音”

跟隨幻象的召喚，不日間湊足膽量登程上道：

眼花繚亂，就像可憐的皮格馬利翁

在山頂的另一側，徒然看見無數活死人

側耳傾聽呼嘯而來的圣歌，真切地發現

“奇異的自己”

之五

人們一哄而散，紛紛丟棄手中的鏟子

路邊隨意裸露的石頭，地皮焦裂，野雛菊

肆意踐踏葡萄園每個角落，一團烈焰

毀壞干枯的樹根與花朵。冤聲開始蔓延

正如蛾摩拉人頭頂那個咒語，他們開始

談論那個沉重的壇子——它君臨四屆

高高在上，它在講述終日尋歡作樂的

貪婪者、自私者，那些道德淪喪者

公義者與膽大的褻瀆者，如何遭遇

“繩索纏繞的罪惡”之苦痛；它在講述一群

落魄的水手，他們踉踉蹌蹌，一路盤旋而上

途經黑鳥出沒之荒野，他們看見無數被殺

黑衣者，在群鳥匯聚的山頂，他們看到一群

自殺的白衣者。一群舞者繞圈在金色的壇子周圍

一場沉重角力過后，無人知曉手仗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