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新
長梅姓王,夫家姓周,榮字輩。雖無血緣關系,但按周姓的字輩,我還是理應尊稱她為“大媽”。
長梅大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無論是誰,到了村頭,只要一提長梅這個女人,村民們無不一個字——“傻”。村民們罵她“傻”,其實是有依據的,而且這樣的依據還不少。比如,鄰居蓋房子,她擱著自家的事兒不管也要厚著臉皮前去討活兒;有孩子棄在家中無人帶,她能抱回來當自家的養,好吃好喝地供著;借出去的農具壞了、毀了,她從不索賠;誰家的農活兒忙不過來,她能跑過去一干就是大半天……
老公說她呆,兒子說她蠢。她從不傷心、委屈和難過。相反,她倒憋足了傻勁兒不停地東奔西跑,用自己的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無論別人怎樣嘲笑,她總是憨厚地笑著,不爭論、不反駁、不辯解。
也正因為這些,村里的一些婦女就常到她家揩油。碗筷借了不還,農具壞了不賠,孩子一托就是好幾天。她的傻越來越多,別人的罵就越來越重。她的忙越幫越大,別人的油就越揩越多。
我常想,這天下怎會有如此奇人?幫了別人的忙,卻反遭來嘲笑。何況她家的條件本就是全村最差的一個。是閑來沒事兒自我解嘲,還是天生呆傻?
2013年祖母過世時,她曾拉著丈夫和兒子主動上門拜祭,并且下跪磕頭的虔誠勝過我們家族中的每一位子孫。不認識她的人還以為她就是我們家中的一員。她逢人常說,村里姓王的不多,周家的奶奶也就是她家的奶奶。
可有一次,她可是真的傻了。
2014年秋季,長梅大媽突然臥床不起,不能說話,滿身傷痕,沒了知覺。有人說她傻了,有人說她呆了,有人說是被老公打的,也有人說是被老公燙的。總之,醫院去過不少,鈔票花得夠多,最終因為高額的醫療費用,她還是被家人、被娘家人放棄了。村里人都說,這回她可是真的傻了!
隨后,可憐、嘆息她的人越來越多,大家紛紛回想、念及她的“好”和“傻”。沒了她的日子,整個村子一下凝固了起來。“好人沒好報”,就這樣,踏破她家門檻的人,比她曾經幫助過的人還要多。
原以為她此生就會這樣永遠地在床上傻下去,沒想到一年過后,她卻突然意外好了起來,與當初那個“傻傻的”她完全一樣。家人驚得慌,村民喜得慌。是回光返照,還是老天有眼?總之,不花錢就能好的怪事兒,還是在她身上真的發生了。
老人們說,這是福報。中年人說,這是福氣。孩子們說,她其實根本就沒有病。總之,無論怎樣猜疑、爭辯和不解,一個被放棄治療、在家聽天由命的人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自己好了。
長梅大媽好后,村里又恢復了熱鬧。她還是照樣給外人熱心指路,放棄自家事兒到人家討活兒,主動將自家的家什兒借給別人,將別家的孩子抱回家好吃好喝供著。尤其是走在路上,她還會那樣啰里啰唆地主動問你家里長短。
而每次看見她,我還是會很虔誠地大聲喊她一聲:“長梅大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