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弓河

薩 送

故鄉(xiāng)的河，逃出山川，流經(jīng)村莊，匯入一個(gè)個(gè)游子的心田。那天，彈弓河像個(gè)溫順的少婦，靜靜地流淌。河上清風(fēng)徐來，老漁夫撐著一條木船，行至河中，漁網(wǎng)拋向天空，落在粼粼的水中。天空宛如一個(gè)巨大的藍(lán)寶石，棉花白云點(diǎn)綴，飛鳥成群結(jié)隊(duì)，在樹梢間來回嬉戲。我們脫掉上衣，撲通扎進(jìn)河里，石斑魚、金鯉、小蝦米駭了一跳，灰溜溜地逃竄，稀疏的螺螄縮進(jìn)薄殼里，鋸緣青蟹窩在石頭罅隙中，一動(dòng)不動(dòng)。

五五，我的表哥，他扎溺子最兇。我、大雀和冬生憋得臉脹，冒出頭來，大口喘氣。五五還在憋氣。我朝他大喊，五五哥，你還不浮起來？你第一啦！許久，他的頭像一顆炮彈，射出水面，水花濺起，砸向天空。每一次憋氣比賽都是五五拿第一。大雀不服氣，我不敢不服。第二項(xiàng)比賽是泅水。大雀仿佛一只吃了蜈蚣的大公雞，在水里跳來跳去。大雀對五五說：“敢不敢跟我比？”冬生哈哈大笑：“你是比不過五五的，莫做夢了。”大雀不屑地說：“看不起我是吧？五五，來，我跟你比。”冬生和我當(dāng)裁判，縮在淺水區(qū)，露出濕漉漉的頭，血絲在眼珠子悄悄蔓延。

他倆朝老漁夫劃去。伊始，兩人開足馬力，不分伯仲。我和冬生朝他倆喊：“快劃——?jiǎng)澃ァ蔽覇柖骸澳悴麓笕改苴A不？”冬生笑說不可能。我說：“我信大雀，即使輸，也不會(huì)落后太遠(yuǎn)。”冬生得意地說：“布谷，你敢跟我打賭不？”我答：“誰怕誰哦。”冬生說：“賭一張游戲藍(lán)卡，行不？”我說隨便。游至一半，忽然，五五原地停下，刨了幾下，大喊救命。大雀折返，我倆炮彈一般游去。老漁夫朝我們喊，你們別下河，河里危險(xiǎn)。我們不管，拼命朝他倆劃去。眼前，五五已經(jīng)沉入河內(nèi)，不見蹤跡。大雀最先到達(dá)，潛入河中。我心怦怦跳，心想：“五五你可千萬別死呀，我媽會(huì)打死我的。”游泳的主意是我出的，我邀約的大家。因?yàn)橛翁停芸欤姨撁摿耍俣葷u漸慢下來，蛙泳累了，翻過身，朝天仰泳。

我朝大雀喊，人找到?jīng)]？大雀急哭了，說沒有。漁夫停了船，告訴我們不要入水，他跳入河中。我們坐在木船上，白云飄過頭頂，焦急萬分，大喊五五。許久，河水噴冒，漁夫露頭，我們驚呼，找到人了。五五喝飽了水，總算醒來。多虧漁夫救他一命。五五告訴我們，這事兒讓大家爛在肚子里，誰都不要提。五五問漁夫，我怎么報(bào)答您？老漁夫問：“你是誰的崽子？”五五答：“高凈皮老四的大崽。”老漁夫大笑：“皮老四呀，我和你爸喝過酒。”他接著說：“不要你報(bào)答哪樣？你跟你爸講，哪天要是捉了稻花魚，倒好米酒，喊我吃一餐便是。”五五給老漁夫磕頭，感謝他救命，感謝活菩薩。老漁夫扶起五五，告訴我們，彈弓河里有水鬼，專吃娃子。以后你們千萬莫要游過河。我們點(diǎn)頭，虛驚一場。老漁夫拿了些活蹦亂跳的河魚，塞給我們。我們不收，他卻硬給。說完，老漁夫就上船，哼著山歌劃向遠(yuǎn)方。

后來，我們偶爾還看見老漁夫，他一邊劃著船，拋網(wǎng)捕魚，一邊唱著山歌。然而，日子一天天將我們轉(zhuǎn)大，彈弓河卻不見了老漁夫的身影，只剩下岸邊擱淺的破木船，以及耳畔傳來的隱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