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身筆記（組詩）

李外

往山上去

1

路燈的光還沒延伸到山頂

暗綠色的爬山虎一直蔓延 它沒有

停下來的趨勢。我可以理解一株植物

和一桿路燈之間的依賴關系

玄幻小說里的巫師們沒有

堆滿瓶瓶罐罐的實驗室，他們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咒語和符號

就可以輕易變成其他的

植物和動物

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往山上去

植物帶來整個世間所有的安全感，偶爾

讓我愿意相信巫師

化身植物的奇妙法術

2

這些天，厭煩自己，不管是寫的詩還是說的話

這些天，與多年對抗的自己做了和解

糖果歸你但硬幣歸我

冰激凌歸你但漫畫書歸我

我們這樣分割著多年積攢的愛物

像是童年時候要分手的朋友

絮絮叨叨而錙銖必較

你終將去別處而我留在這里

我們往山上去，一前一后不能同步

3

我做過的對的事和錯的事都源于

太過于有計劃的生活

給自己，給周圍所有可見、可觀的事物下定義

女人是危險的，獨身女人是危險的，沒有喝醉酒的

男人是危險的，面目和善的老人是危險的，修辭術

是危險的，上山去是危險的

遠遠地看著一座山，反復猜想山上的場景

微風啊，低矮灌木叢啊，那些我可以接受的

和不可以接受的我要把它們區分開

我想這樣來定義

穴居人的安全感

4

我們都見過大海，回來之后一言不發

久而久之大海成為你心里的一塊濕地

沼澤和鹽堿，不斷向下腐蝕的水，你把自己

一點一點地拋進去似乎它們從來不屬于你

從海邊來和往山上去都是一樣 山上有無數條

不一樣的下山路，海邊也有無數條入海的路

山上重疊了無數個你的影子 海邊重疊了

很深的腳印

我們輕易地流眼淚又急于否認那是虛偽的行為

5

暴雨將至的時候我應該再快一些

在水滴撞碎飛濺起來之前說完自己

要說的話，該說的話，想說但需要雷聲

來遮住一半的話

我是很不誠實的故事講述者

我的夢里不會出現

綴滿玻璃珠的黑色幕布

未致之信

幾年前我也來過

這里，是夏天，有人旋轉

左右手，樹枝邊緣的

猴子左顧右盼

上山的路太長了，山底隧道

又遠得看不到頭

這些年，考慮自己太多了，考慮

湖底石子，太少了

難過是因為走過拱橋，是

因為拱橋下面鋪滿了

淺色的水草

獨身筆記

我從來不是一所房子

一杯水，一條游入自己身體的魚

小顆粒，一些小顆粒之間的黏稠

我是一部分的

空房間。在傍晚

看印第安納·瓊斯的老電影

撞車、金字塔、穿白衣服的納粹

光線慢慢拉長

我想和你說一些事情

我想和你說一些事情

不是蛀牙和類風濕

是你不知道的那些

關于我越來越信命，越來越

相信一個人無端的死期和

門背后可有可無的鬼

我想跟你談談牽牛花

泥鰍，埋在南極的水果蛋糕

干枯的西紅柿藤，空調

有節奏的滴水聲。過了晚上

十點，我想沖下樓

跟那桿路燈并排

保持炮彈剛剛出膛

而懸空時的孤獨感

酒后端坐篇

要在醉酒時給身邊的事物

另一種定義。它們是

暖的柔和的，搖擺

不定的無所顧忌的。它們

是液態的，可計數的可進入身體的。

如挖耳勺、牙簽、指甲刀。酒后端坐時的

恍恍然

恍恍然間

萬物流淌，不著邊際

《沙郡年記》附錄

并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獵人，并不是

每一個季節都有剛好盛開的龍膽和溫順的藍鴝鳥

要成為一位合格的農場主我很有必要

在上衣口袋隨身攜帶一只咖啡杯

還要擁有一大片威斯康辛州的農場以及

一整個農場的松雞、葵花、北美小浣熊

關于生死、生活、生命（這些類似的詞匯）

我可以輕易幫它們做決定但很難

這么輕松就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