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頭雨（組詩）

丁可

春風吹來

感覺到了春風

我家四條腿的小木凳

木紋潮潤

像沉浸在回憶里 有些發呆

該蕩漾的都在輕輕蕩漾

該搖擺的好像沒有

顧慮地搖擺

門前小園彎腰種菜的妻子

春風把她的白發吹開

春風啊你吹去吹來

吹來吹去你也有無奈

你吹不綠干硬的木橛子

你吹不開好多榆木疙瘩腦袋

我在春風里走動

六十好幾的人了

依然經常感動 熱愛

杏花開過了 桃花開過了

我心里的花骨朵

這就綻開

露頭雨

這一次老天爺沒怎么咋呼

就把雨小聲地給了下面

我的鄉村也得到濕潤

麥茬豆點下去好幾天了

大多數豆芽都已拱出來

有的還在土里憋勁

雨下著 像在地上彈琴

一粒兒一粒兒均勻地撒下清新

滿地豆芽歪著小小的腦袋

還用問嗎 它們都很興奮

這是實惠蕓蕓眾生的雨

夠撲棱葉子的了

夠扎下新根的了

雖然還只是小面額的雨

我們的豆芽已很感恩

下雨時 我正在鄉村

我溜達到村后的田埂上

讓一顆城里拱出來的腦袋接受滋潤

飄來水坑的雪

一生經歷過一次下雪的魚

就該是見過世面的魚了

大大小小的魚都在迎接新的雪花

泥鰍在水底下嘀咕 雪又來了嗎

是雪來了 小朵小朵的雪

好多正向著水坑飄 好像在天空

它們就已有了去哪里落腳的選擇

飛蛾投火似的雪

興致勃勃義無反顧的雪

滿懷著美好憧憬的雪呵

與往年的老雪花相聚到一起

瞬間模糊成難辨你我的水

我猜想每年雪花們都有一樣的初衷

飄落大地 能盡量潔白得久些

照亮點兒什么 清新點兒什么 滋潤點兒什么

飄來水坑就是要把芬芳潔凈的花朵

開給仰著臉的魚看

雪花們多么不情愿

變成止水的一部分 渾濁的一部分

交出各自的潔白 終老在水坑里

風去風來 還要作很幸福的蕩漾狀

新的一年的雪花

正在向著水坑飄落

我家的老墻

三十多年了 去年開始向外傾斜

磚頭們似乎想掙扎出來

又顧忌墻的身份 猶豫著

還未趴下

墻里曾經是我家的一方天地

爹娘生兒育女 雞來鴨往

杏樹開花

娘培育的炊煙先在院內浮動

然后才飄出去與鄰居家的炊煙會合

一到夏秋 墻上爬滿了秧子

墻西垂掛著葫蘆 墻東提溜著南瓜

離開院墻 就叫出門

進了墻里 才算回家

草雞擅自把蛋下到院外去

是娘不能允許的落蛋

我家的那只小黃狗背靠墻邊

才敢對著追來的大狗叱咤

圍著我們一家的小小的城啊

圍著火焰 圍著燈光 圍著黑暗

圍著七八雙筷子伸去的一個菜碗

在日子不如意的時候

墻 弱化著爹娘的爭吵

遮掩著娘的淚花

今年割稻 我們又宿在墻內一夜

妻子建議 先在外面用木棒把墻頂住

我說墻也老了 累了

想趴就讓它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