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紅了

黃子羅

老屋的院壩里，有一棵碩大的橘子樹，據說是爺爺年輕時親手種的。

火紅的小燈籠掛滿枝頭，在暮秋時節，彰顯著生命的絢爛。在半坡上，大老遠便能瞧見那一樹溫暖的火紅。

“好酸！”猶能記事的時候，橘子每年都按時刺激我的味蕾。

“傻羅羅，頂枝那個才甜吶！”爺爺從堂屋里拿著長剪，笑著走過來。

記憶中的爺爺，就是萬能的魔術師，在他的百寶箱里藏著各種工具，帶給我童年的驚喜。我興奮地奔向爺爺，像個小猴子上躥下跳。“我來！讓我來！爺爺！”我的手早就緊抓著長剪了。爺爺把我舉得高高的，那厚繭的雙手緊箍著我的腰，仿佛一座穩靠的大山。“咔嚓”，頂枝的橘子帶著陽光落下，砸進了我的懷里。“好甜！”我剝開一瓣放進嘴里。“我們家的小饞貓機靈得很呢！”爺爺的眼眸里像綴滿了白色的橘花，那么溫柔，那么燦爛……

陽光溫柔卻又刺得痛人心。

七歲那年的暮秋，似乎消散了一切生命的氣息。爺爺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他以前在醫院工作總會加夜班，但每天都會回來看我，老遠就能聽到熟悉的呼喚。我張望著，期盼著。直至母親告訴我：“爺爺走了！”

“不可能！今年的橘子爺爺還沒帶我摘……”我不愿相信這個“玩笑”，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答案越來越明顯，我總忍不住紅了眼眶，卻又不愿放棄那日漸渺小的機會，去相信它是假的，猶如堅守底線的卑微塵埃。

塵埃總是易散的，沒幾天，我那最后的底線被毀成了灰燼。

“葬禮就要開始了……”

這七個字仿佛魔咒，一直在我耳邊回蕩。一剎那，我大腦中所有的東西都被抽走，只剩下一片空白。

黑蒙蒙的凌晨，嗩吶凄厲地劃破夜空，光影之間，那一樹火紅像詭譎的燈火亮開另一個世界。

苦澀的空氣激出了我遲到的絕望，我登時紅了眼，淚水涌出眼眶，擊破了我最后的堅強，只是想著“爺爺真的離開了”，淚水再也停不了，順著臉龐流到下顎，哭聲也不斷地從喉嚨中不斷擠出。

那次葬禮我沒去，我在房間里哭了一整天。

而今，橘子依舊年年紅。我剝開一瓣放進嘴里，“好甜！”一種滋味，兩個世界。我似乎看到了爺爺溫柔的眼神，觸摸到了厚實的雙手，那笑容里開滿了燦爛的橘花。時間給予我們一些人，又從我們身邊帶走他，我們無法跨越生死，這是生命的悲傷源泉。但只要思念仍在，記憶便會長存，時光里的幸福便會銘記，血脈里的溫暖便會涌動，所愛之人便會永遠在自己身邊。

我從堂屋拿出長剪，輕輕剪下頂枝的橘子，奉在爺爺墓前。

（作者系重慶一中學生）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