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的膽識

王劍

河陽 (今河南孟州) 人韓愈，雖然生于官宦之家，卻是個苦命的娃。父母去世得早，由兄嫂撫養成人。19 歲那年，韓愈信心滿滿地進京趕考，誰知，科舉之路異常坎坷，連考三次都落榜了，直到25 歲才考中進士。后來，韓愈參加吏部銓選考試，三次都沒能成功。漂泊幾年后，才在京城國子監謀得四門館博士一職。

這年春天，韓愈回鄉探親路過華陰縣，在當地官員陪同下，登上了華山。韓愈一回頭，見四周都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頓時嚇得心驚膽戰，嚎啕大哭，覺得自己回不去了，就哆哆嗦嗦地寫下遺書，投下山去。華陰縣令聽說后，趕緊召集一大幫獵戶，硬是將嚇到虛脫的韓大人抬下了山。

韓愈華山投書，一時傳為笑柄。然而歷史上的韓愈，卻是以“膽氣奇偉”著稱的。

貞元十九年 (803 年)，關中地區大旱，災民流離失所，四處乞討，餓殍遍地。然而，京兆尹李實卻封鎖消息，謊報關中糧食豐收，百姓安居樂業。身為監察御史的韓愈，膽氣沖天，上《論天旱人饑狀》 疏，列舉京城“棄子逐妻以求口食”的慘狀，建議免除百姓當年的租稅。結果韓愈反遭讒害，被貶到四千里外的陽山。

登山嚇哭的韓愈，到了戰場上，卻猛如獅虎。淮西平叛時，韓愈以行軍司馬身份，隨宰相裴度出征。當雙方激戰正酣時，韓愈勘察后發現，吳元濟把精兵強將都調到北線郾城方向，老巢蔡州兵力空虛，便向裴度建議：愿領精兵三千，奇襲蔡州。就在裴度猶豫之際，唐軍大將李愬雪夜入蔡州，一戰成名。李愬的成功，印證了韓愈的計策可行！此后，韓愈再次獻計，順利收服了鎮州王承宗。韓愈心中得意，便作詩一首：“龍疲虎困川原割，億萬蒼生性命存。誰勸君王回馬首，真誠一擲賭乾坤。”不久，唐軍班師回朝。韓愈因為軍功，榮升刑部侍郎。

元和十四年（819 年），韓愈51 歲，本來可以不惹事等退休了，誰知又出了岔子。唐憲宗為了祈求長壽，決定恭請法門寺供奉的佛骨進京，接受臣民瞻仰。一時間，上行下效，長安城里掀起了一場近乎瘋狂的禮佛熱潮。官員叩頭獻財，民眾殺子獻女。韓愈一看，這還了得，急忙上《論佛骨表》 勸諫，言辭甚為激烈。唐憲宗看到奏疏，氣得手抖肝顫，要用極刑處死韓愈。幸虧眾人求情，韓愈才逃過一劫，被發配潮州。行至藍田時，漫天大雪，阻塞道路，韓愈寫下“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詩句，送給侄兒韓湘。這個韓湘，就是后來成為八仙之一的韓湘子。

幾年后，韓愈奉召回京，擔任國子監祭酒、兵部侍郎。一天，韓愈在朝堂上聽到一個爆炸性消息：部將王廷湊殺了成德節度使田弘正，自任代理，向朝廷索要節鉞，要求轉正。朝廷因為無力鎮壓，只得答應王庭湊的要求，并任命韓愈為宣慰使，前去宣旨安撫。當時，韓愈年過半百，已是須發皆白的老人了。文武百官都替他捏著一把汗，穆宗皇帝也后悔讓他前去。沒想到，韓愈卻大義凜然，認為“安有受君命而滯留自顧”之理，反而走得更快了。唯恐耽誤了時間，又鬧出一場“安史之亂”。抵達鎮州后，面對刀劍出鞘的士兵，韓愈面不改色，一番道理，說得王廷湊痛哭流涕，真心歸順。返程時，韓愈心情極佳：“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只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因為平亂有功，韓愈升任吏部侍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

功成名就之后，韓愈不忘提攜后輩，扶持英才。韓門弟子中的張籍，年齡比韓愈還大兩歲，卻甘拜韓愈為師。有鬼才之稱的李賀，憑借一首《雁門太守行》，深得韓愈好評。他本可早登科第，不料應考之時，荒唐的主考卻認為李賀當避父諱，終生不得參加進士考試。韓愈聽說后，大為憤怒，當即寫下《諱辯》 一文，為李賀據理力爭。還有賈島，有一回，賈島一邊騎驢，一邊糾結“僧敲月下門”還是“僧推月下門”，不知不覺中，撞了韓愈的儀仗。韓愈不但不生氣，還予以指點，作詩稱贊賈島：“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星辰頓覺閑。天恐文章中道絕，再生賈島在人間”。韓愈的詩，氣豪勢猛，聲宏調激，宛如江河破堤，有一種敢作敢為、睥睨萬物的氣概。當時有人看不起李白和杜甫，出言張狂。韓愈氣不過，憤然寫詩，以正視聽：“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韓愈的膽氣，到了文壇，就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古文運動”。當時盛行的是駢體文，文風奢靡，華而不實。韓愈早就看不慣了，他認為，文章要反映現實，“不平則鳴”。于是他披掛上陣，寫下振聾發聵的《師說》，勇敢地發出“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的吶喊；又寫下《答李翊書》 《送孟東野序》《馬說》 《祭十二郎文》 等“文力雄健，立詞措意有班（班固） 馬（司馬遷） 之風”的雄文，宣揚他的文學主張。韓愈所倡導的“文藝復興”，對后世散文創作，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韓愈因而也被后人尊為“唐宋八大家”之首。

長慶四年（824 年），韓愈病逝于長安，終年57 歲。韓愈墓園位于孟州市城西韓莊村北的半嶺坡上。北望太行，南臨黃河，是風景幽美之地。

兩百多年后，蘇軾被貶嶺南，途經潮州時，特意拜訪了韓公祠。他凝視韓愈雕像良久，喟然贊道：“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