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臣的遺憾

余顯斌

他叫丁謂。

開始的時候，他很清明，公正。那時，他的眼睛，始終望著蕓蕓眾生。

那時，他也瀟灑如云，清正如蓮。一年，汴京發生火災，清明上河世界，頓時成為一片焦土，一片殘垣斷壁。

整個京城，都處于一片唉聲嘆氣里。重建汴京，迫在眉睫，誰能擔此任務，救一方百姓，讓“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的風景，再次出現;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歌笑聲聲，再次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當皇帝將這個任務說出來的時候，所有官員都低下頭。

這時，他站出來了。

他說，他可以。

他一介書生，丟下筆墨紙硯，脫下官服，穿上粗布衣服，帶著工匠們，出現在廢墟里，指揮著，規劃著，勞作著，忙得焦頭爛額。

他要在京城的街道上挖土燒磚燒瓦。大家一聽急了，這怎么行啊？他一笑，告訴大家，他有辦法。于是，工人們取土，燒磚燒瓦。由于需要磚瓦量太大，汴京街道挖成深深寬寬的壕溝。接著，他要將壕溝和城外黃河溝通，將水引進來。蓋房需要的樹木檁料，都在上游砍伐，放入黃河，隨水漂流，一直漂流到汴京城里。工匠們睜大眼睛，這可省了多少工時，節省了多少人力物力啊。

讓大家更為驚嘆的是后面的事情。

宮殿房屋蓋好，昔日的破磚爛瓦墻土灰燼放在哪兒啊。他指著那些壕溝，讓將這些東西全部倒進去，夯筑結實，又恢復成平坦的大道。

汴京臣民一片驚嘆。大家說，他辦一件事，解決了人們擔心的三件事。

他輕輕一笑，揮手回府。只有他知道，為了還大家一片清明潔凈的世界，他耗費了多少精力，想了多少辦法，最終才確定這樣的計劃。

慢慢地，他的官做大了，眼界就變窄了。

他做了副宰相，還想向上再爬一步，于是，就盯住了一代名臣寇準。寇準是什么人啊？是大宋的頂梁柱，是大宋百年和平的締造者。當年，遼國鐵騎，盔甲如水，向大宋發起進攻，一直攻打到澶州。此時，大宋上下一片驚慌，大臣們有的勸宋真宗逃到金陵，有的勸逃到成都，“參知政事王欽若，江南人也，請幸金陵。陳堯叟，蜀人也，請幸成都”。只有寇準勸諫宋真宗，帶著大軍，積極抗擊，不然，大宋會有滅國的憂患。在他的激勵下，真宗帶著大軍來到澶州，大敗遼軍。遼軍沮喪至極，丟掉滅宋幻想，和宋朝訂立澶淵之盟。對于寇準的貢獻，多年后的另一宋朝名臣范仲淹贊頌道：“寇萊公澶淵之役，而能左右天子，不動如山，天下謂之大忠。”

可是，和寇準同時代的丁謂，卻仿佛沒有看見。不，他不是沒有看見，只是此時，他的眼光不再開闊，不再如當年那般望著百姓，他將眼光望著自己的座位。

他希望寇準落職，這樣，自己可以高升一步。

他為此巴結皇帝，真宗想大興土木，寇準勸諫，他對皇帝說：“陛下有天下之富，建一宮奉上帝，且所以祈皇嗣也。群臣有沮陛下者，愿以此論之。”言外之意，皇帝建造一個宮，有什么啊？應該的。

真宗離世，丁謂竟然想致寇準于死命，在奏章里道：“當丑徒干紀之際，屬先王違豫之初，罹此震驚，遂至沈劇。”真宗有病，寇準做事不小心，驚著皇帝，讓病情加重。他借此將寇準貶向遠方，自己終于如愿以償，坐上相位。

此時，京城百姓不再如當年一樣歌頌他，而是歌唱懷念寇準的歌道：“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將他和另外四個奸佞之人，合稱五鬼，說他們“黨惡丑正，幾敗國家”。

他，已經成為百姓眼中的蠹蟲。

他是一個悲劇，前半生，因為眼界寬，面對大眾，成為百姓歌頌的對象。后半生，因為盯著自己的地位，干了很多壞事，又成為大家唾棄的對象。

有時，一念之間，或流芳百世，或遺臭萬年。為人，真的眼界得放寬，而不應鼠目寸光。

（摘自《小品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