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翔

1941年夏天,德軍包圍列寧格勒(今俄羅斯圣彼得堡),被困城中的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參加了消防隊。美國《時代》雜志封面上、戴著防火頭盔的作曲家的照片,讓作曲家看上去像一位古典武士。
1941年9月,德軍徹底封鎖了列寧格勒,蘇聯詩人吉洪諾夫這樣描寫被圍的列寧格勒:“燈火管制下的座座大樓,猶如預示著不祥的噩夢。列寧格勒鐵灰色的夜晚,到處是戒嚴帶來的寂靜。但寂靜驟然被戰斗代替,警報號召人們英勇上陣?!?/p>
1941年12月,肖斯塔科維奇在隆隆的炮火聲中完成了《列寧格勒交響曲》這部作品。他后來回憶說:“音樂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從我的腦海中迸射出來?!边@部作品出生在戰火中,但醞釀于作曲家更長的生命歷程中,其音樂主題如作曲家死后出版的自傳所言,控訴了一切強權對人類的碾壓。肖斯塔科維奇的音樂,接續了俄羅斯藝術對苦難的敘述傳統,這部第七交響樂使作曲家獲得了世界性的聲譽。
在一場戰爭中誕生出一部偉大的交響樂,這本身就如同史詩一樣激蕩人心。
傳說,在九百多個被圍困的日子將盡、蘇聯軍隊發動強大反攻之時,肖斯塔科維奇將親自指揮演出他的傳世之作——《列寧格勒交響曲》。蘇聯最高當局決定在《列寧格勒交響曲》公演時音樂奏響的那一瞬間發起反攻。于是,人類音樂史與戰爭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幕出現了。當肖斯塔科維奇手中的指揮棒向空中緩緩升起時,整個大劇院、整個城市、整個戰場一片死寂。所有的前線指揮官手中,都緊緊握著電話,在等候一個聲音的來臨。九百多個日夜的最后時刻,似乎格外的漫長,時間好像停頓在這位作曲家舉起之后卻靜止不動的指揮棒尖上了。突然,一道弧光自空而下,那是指揮棒迅速揮下的第一個動作,音樂如驚雷炸響。與此同時,遠方戰場那巨大空間響起了山崩海嘯般的轟鳴聲,那是列寧格勒前線所有的蘇軍炮群在一瞬間發出的怒吼。
其實,上述對這部交響曲公演場景的描述,是作家在想象力的驅動下,將之文學藝術化,使其成為偉大衛國戰爭中一個象征性的巔峰時刻。
而真實的歷史是,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在1942年3月5日,由撤出列寧格勒的作曲家本人指揮,在古比雪夫完成了首演。而后,另一位指揮家帶領列寧格勒廣播樂團,于1942年8月9日完成了第七交響曲在列寧格勒的公演。
這場包圍圈中的真實演出情景也極為悲壯,樂譜被裝入戰斗機,飛行員冒著被德軍戰機擊落的風險將它空投入列寧格勒城中。準備公演前,餓殍滿城的列寧格勒,已經湊不齊一支完整的樂隊,只剩下十五名演奏員,其他的不是餓死、撤離,就是拿起武器參加保衛城市的戰斗去了。街道上貼出布告,讓城中所有音樂家立即到廣播電臺報到。人們用盡一切辦法,幫助那些還剩一口氣的音樂家來到電臺,一半的樂手都是被擔架抬來的,那位骨瘦如柴的指揮,甚至都揮不動指揮棒了。一位當時的組織者回憶說:“我們從昏黑的公寓中找到他們時,他們瘦得非??膳?!但當得知要演奏《列寧格勒交響曲》時,他們立即恢復了生機。當他們帶著樂器來到空曠的排練廳時,我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蓖瑫r,指揮部又將在前線作戰的演奏家抽調回來補充進樂團。
為了保證公演不被德軍干擾,讓演出在一個安靜的環境下進行,蘇軍先向德軍炮兵陣地發射數千發炮彈,實施了壓制性火炮射擊。隨后,這部偉大的第七交響曲,在它所致敬的城市第一次奏響了。饑餓的人們從街上、從掩體里、從住所里聚集到廣播擴音器前,靜靜傾聽這英雄的樂章,第七交響曲響徹列寧格勒的上空。樂團完美地完成了演出,許多樂手在結束的一剎那,暈厥了過去。
很多年以后,如果人們還能想起來,圣彼得堡在歷史上曾經有過的另一個名字,那很可能就是因為這部以之命名的交響曲了。
(摘自《歷史的隱秘角落》)
本刊2020年9月(上)《熊廷弼:一個悲情式英雄之死》一文中出現的人物“朱意蒙”(第80頁第1行),應為“朱童蒙”。特此更正,并向廣大讀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