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夢 方 芳
(海南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誤殺》是2019年12月在中國上映的一部影片,國外對于這同一種犯罪邏輯和影片立意的改編創(chuàng)作一直沒有停歇,但是較為成功的只有2015年印度上映的《誤殺瞞天記》和今年在中國上映的《誤殺》。一部讓觀眾既叫好又賣座的懸疑、推理影片離不開對敘事邏輯巧妙的思考,同時也考驗著編劇對影片主角犯罪心理的塑造,在二者同時具備的情況下,故事展開的手段就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比起導演利用鏡頭揭秘劇情中隱藏的秘密而言,讓觀眾順著場景布置和道具設計的表意性和視覺藝術性自行揣測和判斷,自發(fā)地形成對案件的把控和推理才是更高明的影片拍攝技巧,但這樣也恰恰考驗了導演和編劇對改編力度的把控和表意符號運用技巧,影片《誤殺》中協(xié)調了二者存在的合理性,并恰當?shù)乩昧诉@些符號,順利地通過視覺因素完成了影片的宏大敘事。
影片通過色彩的運用來輔助人物的性格塑造。例如影片開頭陳沖飾演的警察局長拉韞,拉韞是一名極具探案實力的警察局局長,同時她也存在濫用職權的現(xiàn)象和包庇自己兒子犯罪的行為。鏡頭描寫她的畫面顏色趨近黑白,并且灰色的薄霧籠罩在整個畫面之中,當她審訊開篇故意殺人案時,審訊室內的拉韞在燈光后甚至看不清五官,光從百葉窗簾中反襯拉韞如鋼鋸一般的輪廓,這正是對拉韞形象的一種合理烘托,由單調的顏色和背光的鏡頭來凸顯出拉韞不近人情,冷漠殘酷的內心,看不清面龐的畫面也彰顯出她隱藏在正義身后的邪惡。這樣一個角色的兒子——素察更是一個在溺愛中長大的紈绔子弟,他的汽車是黃色,在色彩心理學中,黃色是一個充滿張揚色彩的顏色,明度較高的它帶有明顯的不穩(wěn)定因素,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顯示出較強的挑釁心理,通過素察的汽車我們可以看出他的個性充滿了不安定因素,優(yōu)渥的成長環(huán)境導致他對人和生命的漠視。
在影片后半段,素察的父親都彭正緊鑼密鼓地籌備自己的市長選舉工作,我們也不難從影片中看出都彭是一個知道自己孩子被溺愛甚至是有過犯罪事實的父親,但是他過于愛惜自己的政治前途,寧愿花錢安撫被自己孩子傷害的家庭也不愿多花時間去教育自己的孩子,這樣一個角色的塑造除了從簡單的對話和人物形象下手,還運用了一些色彩來增添影片的藝術性。市長候選工作進行時,都彭的宣傳廣告都是藍色的背景,從視覺上給人一種靈性與知性并存的舒適感,正是這種虛假的宣傳手段隱喻了暗藏表象背后骯臟的人性。與之相反的是另一位市長候選人,他的宣傳廣告都是紅色背景,有著多于藍色的熱情和威望。此處的紅色和藍色更有對立兩面的寓意,就如同影片中出現(xiàn)的泰拳決斗的紅藍兩方,都彭和另一位市長候選人是水火不容的立場,鏡頭也從感官角度拉大二者的區(qū)別,利用顏色來傳遞人物的矛盾與個性。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弱勢群體李維杰一家,當素察到平平家倉庫的時候,母女所處的倉庫中燈光昏暗,畫面色彩呈現(xiàn)出一種青灰色,凸顯出百姓無權無勢的蒼白無力;與之相對的是通過蒙太奇手法拼接的泰拳場,此處的色調是橙灰色,燈光閃耀人聲鼎沸,讓觀眾從視覺上感受到場上充斥著的熱情和瘋狂。畫面色彩正是通過橙灰和青灰二者的對比造成觀眾視覺上的直觀感受,意識到母女與官二代素察之間無法逆轉的沖突。也正是燥熱的顏色驅使觀眾內心的正義感迅速爆發(fā),站在公正的角度去“批判”素察的獸性行為,從而也輔助了這位官二代人物和母女倆形象的塑造。
電影中的羊共出現(xiàn)了四次,隨著每一次出現(xiàn)的場景不同,羊也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羊總是以“替罪者”的身份出現(xiàn)在影視作品中,這和這個物種的天性有關,羊是一種視力較差的動物,它們容易跟從頭羊,在影片中也象征著盲目跟風的群眾。羊在基督教中意為替罪,也正是它本身所帶有的符號色彩,讓羊成為頻繁出現(xiàn)的一個活道具。羊第一次出現(xiàn)以羊群的形式,它們目睹了李維杰將車沉入水中,但是它們選擇了低頭和沉默,這里的羊群暗示的是淡漠的人情和冰冷的人心,諷刺了當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們,對于發(fā)生在身邊的壓迫和反抗漠視的態(tài)度。第二次羊的出現(xiàn)是在警察與李維杰發(fā)生沖突時,羊被警察一槍打死,代替了主角受罪,此時的羊以被動替罪的角色出現(xiàn),一方面完成了其所指意向的表述,同時也通過它潔白的羊毛和鮮紅槍眼從視覺刺激的角度告知觀眾,作為只關心自己切身利益的一個群體,在壓迫下即將不再沉默;隨后這只羊被替換成素察的尸體埋入地里,幫助李維杰完成了最終的謊言,成為一名合格的“幫兇”。至于羊是否以“迷途者”的身份躺入棺材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羊從生存到滅亡踐行了自己的轉變,也完成了影片利用羊符號所表達的群眾觀點。最后一次羊出現(xiàn)在李維杰認罪后的寺廟,活羊與寺廟的鐘聲結合,形成了新的語言結構,暗示了羊作為旁觀者看清了李維杰放下了心中的仇恨,心甘情愿地接受懲罰。羊的反復出現(xiàn)既強調了其不可缺少的作用,也從視覺角度加深了觀眾對它的認知,當人多次在不同環(huán)境看到相同物體時,就會聯(lián)想到它與周遭的關系,這種由感官所帶來的影片邏輯遞進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道具的深度和影片的藝術性。
影片中除了將道具反復出現(xiàn)做視覺上的強化,還利用道具的多重含義來增強影片的視覺藝術性。例如當警察第一次到訪李維杰家之后,小女兒安安在吃飯的時候不停地用叉子劃桌面,鏡頭給了叉子和被劃花的桌面一個特寫,一個小女孩如此暴力且有破壞性的動作讓人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她的模仿行為。從視覺角度而言,叉子的外形酷似挖土的鐵鍬,反復的摩擦就如同鐵鍬挖土一般,鏡頭通過小女孩這樣一個舉動來暗示她在模仿自己的母親挖土埋藏素察時的動作,也呼應了影片前面小女孩在樓上目睹母親將素察裝入棺材拖走的驚悚一幕,從而達成畫面的視覺默契,將觀眾引入敘事的旋渦,增加了不諳世事卻知道事實的小女孩不會欺騙和隱藏自己的不確定因素,也增添了影片的驚悚色彩。
同樣是安安這個小女孩,在影片的最后,她拿出了自己100分的考試答卷,細心的觀眾不難發(fā)現(xiàn),100分中的1是用涂改液將7涂改而成,最后的一個0也是拙劣的仿造筆記,這樣一個看似簡單且?guī)в袔追滞さ淖骷賲s大有深意,小女兒安安在不懂事的年齡,與父母一起經(jīng)歷了一場欺騙行為,并且最終獲得了勝利,在她的腦海里,依靠欺瞞行為獲得的成功似乎更加容易,甚至類似一條捷徑,她不懂父母在與權貴的這場角斗中付出了多少,所以用自己的理解去效仿,為了得到一個口琴,考不了滿分的她就選擇了更改自己的成績。在李維杰看來,這正是自己的行為給下一代帶來的不良影響,依靠欺騙獲得虛假的結果并不是正道,這也是結局李維杰向警察局自首的一個原因,作為父親的他要以身作則給女兒當榜樣,成為她們心目中的那個英雄,這一幕也將父愛與下一代的教育相關聯(lián),升華了影片主題。
影片中諸多鏡頭都圍繞著蒙太奇剪輯手法進行,李維杰的破局手法也正是來源于他愛看電影的習慣。此時的拼接手法是將李維杰觀看上千部相關類型的電影作為鋪墊交代,在此基礎上銜接事發(fā)后李維杰面對既定事實展開的思考和對電影情節(jié)回顧的畫面,雖不曾交代李維杰的犯罪靈感來源于電影,但兩個畫面的拼湊就將李維杰的手法來源進行了間接描寫,并且奠定了李維杰心思細膩、愛護妻女的人物設定。值得一提的是,鏡頭語言通過兩個關聯(lián)較小但存有內在聯(lián)系的場景傳達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并非依靠單純的推理。影片在描寫李維杰看電影的鏡頭達三次,并逐步遞增其影片類型的指向性,加深了觀眾的視覺記憶,由此聯(lián)想其犯罪靈感的來源,達成敘事手法的成功表述。
除了主角李維杰維護妻女所運用的宏觀時間、事件拼接手段,影片中還運用了快節(jié)奏的碎片化的畫面拼接—交叉蒙太奇,這種鏡頭切換的方式是想表達出一種對立的沖突,進一步烘托對立方的矛盾,甚至是仇恨。當官二代素察前往平平家倉庫企圖再度威脅她發(fā)生關系時,李維杰正在外地出差,結束工作后去觀看泰拳競賽,鏡頭分別講述了倉庫中發(fā)生的沖突和泰拳場上的決斗,通過二者有節(jié)奏的銜接和拼接,不斷地轉換觀眾的視覺焦點,通過外在切換和內在轉換,完成了畫面對劇情的烘托。此時的泰拳決斗八角籠和倉庫是場地的對比,泰拳紅藍兩方的殊死搏斗和母女倆與素察之間的打斗是人物的對比。導演很恰當?shù)剡\用了泰拳比賽中的死斗和八角籠中的紅藍方不可能共存的理論暗示了倉庫中沖突的對象,利用蒙太奇手法將母女和富二代的打斗比喻成泰拳的殊死搏斗,撕裂了劇情中權貴與百姓之間矛盾的裂痕,為影片后來的群眾暴動埋下伏筆。
影片最后李維杰來到寺廟尋求內心的自由,畫面中的他穿梭在寺廟白墻之中,陽光透過拱形的門照耀在他身上,都彭和拉韞請求他告知自己兒子的下落,李維杰并未直接告知他們素察已經(jīng)死亡,而是通過鞠躬的形式完成自己最終的解釋。日光和潔白的墻壁在此處如同是公平和正義的化身,一改影片明度較低的光影效果,給人視覺上一種解放,牽引觀眾的內心順著李維杰的自我救贖不斷深入。影片的結局自然是警方偵破,找到了素察的尸體,但是并未揭露尸體所在地,這種留白的方式就讓觀眾聯(lián)想到李維杰去警察局修網(wǎng)線的時候,凝望警察局施工未完成的那個水泥坑,尸體就被李維杰轉移到了警察局地下,最后被水泥澆灌封存,成為被正義壓制的邪惡,這樣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何警察局最后表達不方便透露的原因。這種留白的手法給推理懸疑類的影片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同時也讓觀眾的推理趣味得到了發(fā)揮,頗有一種細思極恐的感覺,將影片《誤殺》的視聽語言藝術性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了出來。
綜上所述,電影《誤殺》的改編策略是相對成功的,但我們也需要注意的是,推理懸疑這類題材的影片不僅需要具備完備的邏輯線,在其細節(jié)的處理上也需要達到引人深思的目的,正如《誤殺》中從畫面色彩、影片道具、場景布置三點同時出發(fā),聚焦視覺的藝術性輔助影片的多方面塑造,共同構成了《誤殺》的視聽語言。并且影片借鑒蒙太奇手法卻又不完全是蒙太奇,其多重語言結構、視覺表現(xiàn)策略都成為它可圈可點的地方,值得其他同類型的國產影片借鑒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