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杰
(大連工業大學,遼寧 大連 116033)
電影魔術師斯蒂文·斯皮爾伯格的經典電影《紫顏色》改編自美國女性主義作家艾麗斯·沃克的同名小說《紫顏色》,將黑人女性反抗性別歧視、種族歧視的成長覺醒過程的文字描述以電影這一視聽藝術的形式呈現出來。導演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在小說故事的拍攝和改編上極為成功,在保留了小說敘事框架的基礎上將小說龐大的世界觀內所承載的精神意義濃縮到150分鐘的更為流暢的獨立故事中,人物的情緒起伏與心理變化、時間與空間的交織布局、情節的戲劇性與觀賞性等以更為通俗的方式為人們所感知,促進了小說《紫顏色》所承載的關于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的批判精神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和現實性影響。斯蒂文·斯皮爾伯格的成功改編很大程度上還體現在關于黑人這一種族形象的刻畫表達中,利用畫面色彩、情節道具、鏡頭轉換等特殊化的電影處理技法在講述黑人女性茜莉個人外表形象與精神形象的同時,將生活在美國甚至是生活在世界上的黑人種族群體作為描繪對象,表達由于落后和長時期壓迫而導致的扭曲與極端,但是又不斷追求平等自由權利,渴望建立男女、種族和睦相處的精神形象,使得黑人在電影領域中的形象擁有了更為具體、立體、鮮活的可能性。
電影《紫顏色》以顏色為題目,整部影片關于顏色的描繪也是貫穿故事主線、渲染人物情感、升華影片主題的重要部分,《紫顏色》小說作者艾麗斯·沃克選擇紫色作為小說故事的精神核心,很大部分考量來自紫色傳統含義背后所隱藏的對于茜莉這一黑人女性代表確認自我、追求自我的重要推動力。在希臘神話中,紫色是一種富有高貴隱喻意義的顏色,只有身份顯赫、地位尊貴的男性才能夠使用紫色,在高貴的太陽神阿波羅的文字、畫像等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阿波羅的紫色服裝、配飾以及渾身泛著的紫色光芒,艾麗斯·沃克也在小說中表明了紫色是一種高貴的神、帝王皇室或者漂亮優雅的人才能擁有的顏色,但是茜莉這個世俗眼中低微卑賤的黑人女性卻喜歡紫色,所有美好的情緒與情感體驗都與紫色相連接,這種身份矛盾讓茜莉不得不壓抑自己的喜好,不敢面對紫色的隱喻意義。
導演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延續了這一有關顏色的設定,在影片中將紫色的場景更為直觀地展現出來。影片一開始的場面便是花季的茜莉和南蒂姐妹倆在紫色的花叢中歡樂嬉戲,絢爛的紫色野花美麗得像夢境,讓生活在種族歧視與性別歧視痛苦之中的茜莉和南蒂能暫時忘記煩惱。隨著故事的開展,冰冷的現實壓得原本天真的茜莉變得越來越膽小與自卑,不管同繼父一起生活還是嫁給阿爾伯特之后,紫色對于茜莉而言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即便是喜歡也不得不克制,她的服飾多以灰色、藍色、黑色為主,不光是因為受到丈夫的壓制禁止穿紅戴紫,更是因為長時間以來被男權無情踐踏尊嚴后的茜莉毫無自信,認為自己長相丑陋、一無是處,配不上高貴的紫色,認為只有像丈夫的情人莎格那般漂亮的女人才能擁有穿戴紫色的權利。
怯懦自卑的茜莉直到跟隨莎格離開丈夫后才從真正意義上找回自我,成立了自己的褲業公司,擁有了自己的財產,重建尊嚴,認清自我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之后才再一次接觸到她心愛的紫色,茜莉穿上了紫色衣服,將自己的房間漆成紫色,在家門前種滿紫色的鮮花……影片在茜莉和南蒂姐妹倆在紫色的花叢中歡樂嬉戲的場景開始,于茜莉和南蒂在紫色花海里相隔幾十年重逢的場景中結束。茜莉渴望紫色到自由主宰紫色成為電影的影片主線,茜莉在擁有紫色的權利中獲得了快樂,紫色也成為見證茜莉幸福場景的重要象征,紫色“尊貴”的隱喻意義不再有尊嚴與自信的門檻,而是人們可以無差別擁有的存在。
在電影中除了以上著名場面,關于紫色的特寫鏡頭出現了多次:衣服、小野花、褲子、房間和紫色青蛙……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在小說中精心挑選出不同場景下紫色給茜莉的特殊慰藉,在紫色中獲得力量,又在強大后擁有紫色。不管是作為黑人女性的茜莉,還是其他的黑人群體,不會因為膚色差異就存在尊嚴與自信的區別,而是同等擁有一切,也享有同等追求一切的權利。紫色成為黑人種族情緒和命運的象征,并且在導演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場景配色的安排下使其更具自由平等、獨立自尊的含義。
以奴隸身份被販賣到美國的黑人生命的主基調便是遭受到來自白人的無情壓迫。南北戰爭前黑人不被法律認可,也沒有基本的人權;南北戰爭后雖然黑人從奴隸制中解放,但是種族歧視仍舊如大山一般壓迫得黑人們無法喘息。在白人所主導的美國社會中與白人擁有更多接觸的黑人男性長時間遭受著歧視性待遇,并將這種歧視性待遇所醞釀而無處宣泄的負面情緒發泄到更為弱勢的黑人女性身上,這就導致黑人女性不僅要受到來自其他種族人群的種族歧視,還要遭遇到黑人種族內部的性別歧視,雙重壓迫驅使她們不得不遠離主流社會,沒有尊嚴與地位地被壓在社會最底層。
電影《紫顏色》的女主角茜莉便是飽受壓迫的一名黑人女性,在天真爛漫的14歲被繼父強暴,先后生下的兩個孩子被當作商品販賣,繼父厭倦了“丑陋”的茜莉后連同一頭母牛過繼給了家暴成性的阿爾伯特,成為泄欲的工具、孩子的保姆及耕田犁地的牲畜。長久以來的壓迫讓茜莉人格被奴化,自卑又怯懦地忍受著虐待與欺凌。幸運的是茜莉遇到了一群幫助她建立起面對壓迫應該有反抗意識的姐妹,南蒂告誡她:“你得斗爭!”索菲亞告訴她被欺負時應該“把阿爾伯特的腦袋打開花”,莎格鼓勵她“你的笑容是美麗的,沒有人能夠否定她”……
導演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在呈現反抗意識的樹立過程時創造性地選擇了借助道具表達象征意義的處理方式。茜莉與南蒂無奈分別后,等待南蒂的來信成為支撐茜莉生存意志的所有期待,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等待中,常年遭受壓迫的茜莉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全部影片中出現了六次的信箱成為見證茜莉反抗意識成長的關鍵道具。阿爾伯特因強奸南蒂不成對南蒂懷恨在心,禁止茜莉與南蒂有任何來往,也禁止茜莉靠近和觸碰信箱,前面四次只有阿爾伯特接觸信箱的仰角鏡頭,無力反抗強大阿爾伯特的茜莉只能在一旁焦灼不安地渴望阿爾伯特能夠將南蒂的信從信箱中取出來施舍給自己。隨著茜莉心理不斷成長壯大,后兩次鏡頭下的信箱不再有從前那般高大和肅穆,信箱變得生銹且斑駁,甚至布滿了子彈孔,孤寂蕭條地立在荒草之中,這無疑象征著原本壓迫著茜莉的權威已經不在,成長起來的茜莉反抗著來自男權與世俗的壓迫。
如果說渴望在信箱處收到來信維系與妹妹南蒂的聯系是一種精神反抗的話,電影中多次出現的刀具則是更為直接明了的物質反抗。剃須刀、水果刀、餐刀等道具的出現都帶有了茜莉對于壓迫進行暴力反抗的危險信號,茜莉幾次為阿爾伯特剃須時都嘗試著用剃須刀割破阿爾伯特脖子上的動脈,都因為膽怯而無果。直至在更為嚴峻的壓迫和親友不斷的鼓勵下茜莉的反抗意志起來后,茜莉才有了真正的行動,在餐桌上一向沉默的茜莉高聲地控訴著阿爾伯特多年來的殘忍壓迫并當著眾人用餐刀直指阿爾伯特咽喉爭取到獲得自由的機會,劇情借助刀具的作用實現了逐步的推進,茜莉獨立意志的表現也更為合理自然。茜莉個人的反抗是黑人種族內部的個人的性別歧視反抗行為,也是黑人女性反抗壓迫、追求平等對待、呼喚女性解放、強調男女平等思想的形象表達,從黑人種族內部的壓迫反抗行為出發,渴求反抗整個社會上對這個族群的不公壓迫的種族形象得以樹立。
電影《紫顏色》以有色人種黑人種族為電影主角,不同于其他黑人電影采用直白的歌頌、呼吁、倡導的表達形式,而是運用更為隱晦的表達方式,比如前文所提到的顏色隱喻、道具象征手法,以及鏡頭表達的特殊語言魅力,導演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借助鏡頭呈現的人物、景象、場景,甚至是時間與空間來調動觀眾視覺、聽覺神經,每一處鏡頭的切換都包含著特殊的意義考量。單從鏡頭語言中的人物構圖便可見一斑,在電影前半部分,鏡頭的中心位置一般多為茜莉的繼父或者丈夫,茜莉和南蒂總是在鏡頭的邊緣或遠處,而到了影片的后部分,茜莉走到中心位置變成了鏡頭下的主角,人物關系及命運一目了然,這一人物構圖安排也將每一個人都享有成為世界中心的權利的思想充分表達出來。
導演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利用其卓絕的鏡頭安排與處理能力,在鏡頭的轉換與交互之中能聯系電影角色的性格、形象、命運,場景的轉換也成為描繪跌宕起伏的動蕩人生的藝術處理手法。在全影片節奏最快之處采用了平行蒙太奇的鏡頭表達手法,積怨已久的茜莉在阿爾伯特的咒罵聲中為其準備剃須刀,在湖邊悠閑地涂著指甲油的莎格突然不顧一切赤腳沖向茜莉的家,非洲部落中茜莉的孩子在眾人的圍觀與歡呼聲中準備接受面部割禮,鏡頭在三個場景不斷地切換,速度越來越快,三個原本沒有絕對關聯的空間場面交織在一起,將全片推向高潮,被壓迫已久的底層人民遭遇到的不同悲劇用這種特殊的方式互相穿插在一起,不同的悲劇人生渴望相同的尊重與平等。
在茜莉閱讀南蒂來信時運用了聯想蒙太奇的鏡頭表達手法,茜莉一邊閱讀著信件一邊想象著南蒂在非洲的生活場景,鏡頭在閱讀畫面和想象畫面中不斷切換,有南蒂悠閑寧靜、歡聲笑語的生活,也有遭遇挫折與磨難的經歷,推土機無情地摧毀了南蒂耗費心力所建造的教堂、教室,兇狠的施工白人、痛哭的黑人孩子、暈厥的耐蒂……書信中的文字場景借助聯想蒙太奇得以豐富,將白人侵略者蠻橫不講理損壞黑人財產、搶占土地修筑工廠用的公路、大面積修建種植園牟取暴利等丑惡行為揭露出來。
此外,鏡頭角度處理也獨具匠心,對男人和女人分別運用了仰角和俯角這一不平等的機位角度,明顯地表達了男女間存在的不平等傾向;與此同時,在拍攝不同種族人群時也采用了不平等的機位角度,白人是仰角,黑人則是俯角,直觀地凸顯出黑人和白人之間不平等的地位和種族歧視問題。鏡頭表達以沉默而有力的方式訴說著黑人種族內部的不平等問題、遭受到來自其他種族的不平等對待,以及在各類不平等對待下仍舊積極追求尊重、呼吁平等的種族形象。
作為一個民族大熔爐的美國來說,種族敘事、性別敘事是踐行政治正確的重要題材與敘事材質,借助銀幕中關于種族與性別平權運動的想象與再現,強化美國政治制度上的合理性與社會自由、民主、包容的主流價值觀。電影《紫顏色》巧妙地融入了這兩大重大的主題,充分表達美國對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問題所持有的態度,也借此將一直以來被白人創作者壟斷了的黑人種族銀幕形象塑造的權利交由黑人。在講述茜莉個人故事的同時,也將整個黑人群體放置在鏡頭之下,成功地塑造了黑人在不斷自我反思與改進,追求自由與民主權利的立體的種族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