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柳
(長春光華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傳記電影往往是在公眾人物真實生活經歷的現實基礎上,結合藝術化的情節虛構而拍攝的一種類型化電影,20世紀80年代起,“名人傳記影片”逐漸進入西方觀眾的視野并獲得青睞。傳記電影雖然缺乏商業大片所具備的跌宕情節和絢麗特效,但仍以真實和細膩的特點吸引著大批觀眾,尤其是影片的勵志效果往往極易引發強烈的情感共鳴。《賽馬女孩》講述了澳大利亞女性騎手米歇爾·佩恩傳奇的人生經歷,表現了主人公從鄰家女孩到賽馬冠軍的華麗蛻變,在其身份轉變中呈現出由故事層面而至文化層面的深刻思考。電影在借主人公的奮斗精神、成功經歷而達成勵志作用的同時,更發出了重新定義女性的社會呼吁,在表現女性爭奪社會話語權的不懈努力中,思考主流社會文化對于女性邊緣地位的形成所應承擔的責任,而導演從女性主義的理智出發、回避女權主義的偏激,選擇使用溫和的敘述方式來避免兩性之間矛盾沖突進一步激化的創作態度同樣值得肯定。
與諸多人物傳記電影一樣,《賽馬女孩》講述了一個平凡女孩不斷追逐夢想,最終獲得成功的勵志故事。但它并未局限于此,而是植入了澳大利亞盛行的賽馬文化因素,將人物生平與傳統文化纏繞在一起,以人物為切入點窺探當地主流傳統文化,賦予影片濃厚的時空特色;同時也借“墨爾本杯”在澳大利亞賽馬文化中的統治地位反襯出女性在這一當地全民運動中其邊緣地位的難以撼動,引導觀眾從社會、文化的層面深刻思索兩性地位不對等的成因。
賽馬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174年,當時在倫敦馬市上首次出現了較為正式的賽馬活動,隨后該活動逐漸廣泛流傳,成為深受社會各階層喜愛的戶外運動。在澳大利亞,賽馬運動已經滲入居民的日常生活,成為當地絕對的主流文化,其中規格最高的賽馬比賽“墨爾本杯”更成為足以使全民狂歡的社會性事件,每年十一月的首個星期二——舉行“墨爾本杯”的日子被列為當地的盛大節日。但自1961年“墨爾本杯”創辦以來,在其將近160年的歷史中,冠軍乃至選手的資格都一直被男性壟斷,女性在這項運動中呈現出幾乎完全失語的狀態。
《賽馬女孩》全力表現了賽馬運動中兩性地位嚴重不對等的現象。在墨爾本市出生和成長的瑞切爾深諳盛行的賽馬文化和“墨爾本杯”,并對其存在一定的個人情結。而作為女性,她更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女性在“墨爾本杯”中被無理壓制的憤怒和渴望獲得成功來改寫偏見的迫切以及主人公單槍匹馬在男性群體中闖蕩突圍的辛酸。瑞切爾·格里菲斯以其女性特有的細膩將女性騎手在賽馬運動尤其是“墨爾本杯”中所遭遇的歧視表現得淋漓盡致。盡管出生于賽馬世家,并被作為賽馬屆名宿的父親所喜愛和親授賽馬技巧,但米歇爾并不是父親重點栽培以送入“墨爾本杯”賽場的對象,女性的性別身份自始至終都是米歇爾參賽的首要障礙。姐姐布麗姬在一次比賽中的墜馬身忙給佩恩家族帶來沉重的打擊,更導致父親要求小女兒米歇爾退出這項高危運動,尋找一份安定工作回歸正常女孩兒的生活。米歇爾拒絕父親并離家出走獨自進入馬會打拼,在這里她不斷遭受來自于男性群體的沖擊,“要騎馬先讓我騎你”“她穿著褲子的時候我看不出姿勢好壞”此類充滿侮辱的語言直接否定了米歇爾獲取騎手資格的正當權利,隱藏在雜貨間的女性騎手更衣室、難以獲得的爭取優良賽馬的機會、被馬主們刻意而無理的拒絕等無一不顯示出女性在這項男性主宰的主流社會活動中被無限邊緣化的尷尬處境。
瑞切爾用細節呈現的方式,將以賽馬運動為代表的主流文化和以米歇爾為代表的女性群之間劍拔弩張的對立形勢具體化,進而營造出一種一觸即發的矛盾張力,驅動故事情節不斷向前發展,并渲染了影片緊張的氛圍。傳記電影真實人物、真實事件、真實背景的多重真實性在無形中為該影片所要傳達的女性言說增強了的說服力,“主流”與“邊緣”顯而易見的強烈反差對比在俘獲觀眾對影片理念的認同感的同時,誘導其跳出故事本身,對現實社會進行文化思索。盡管從19世紀三四十年代起,婦女運動就已經展露頭角為女性權益不斷奔走申訴,但直到21世紀的賽馬活動中,我們依舊可以看到女性從邊緣向主流躋身前進的艱難,因此該影片不但為觀眾提供了一則關于脫穎而出、逐夢成功的故事,更拋出一個久已存在并繼續存在著的社會問題引人深思。
早在20世紀40年代,法國女權運動先鋒西蒙娜·德·波伏瓦就明確提出男女兩性從未平等地分享過他們共同擁有的世界,類似弗洛伊德女性生理“缺陷”理論的男權觀點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屢見不鮮。千百年來,女性于夾縫中艱難求生,不斷嘗試從男權社會中突圍,構建女性族群的主體性身份來謀取更多的合法權益。
《賽馬女孩》英文原名為“Ride Like A Girl”,漢語直譯即“騎得像娘們兒一樣”,透露著對女性惡意的侮辱。影片嘗試以米歇爾·佩恩的真實經歷向此類性別歧視進行反擊。米歇爾出生于賽馬世家,在父親的引導下,米歇爾兄弟姐妹十個人中有八位都成為職業賽馬騎手,濃厚的家庭文化的熏陶下使米歇爾從小便展露出對賽馬的濃烈興趣,她與兄弟姐妹在家中模擬賽馬游戲、逃課躲進衛生間收聽關于賽馬比賽的新聞廣播……盡管賽馬天賦并不出眾,但米歇爾終究憑借個人努力與堅持成為專業賽馬選手。影片中對米歇爾頑強意志的刻畫集中于其比賽重傷之后,在因摔傷頭部而暫時喪失部分記憶甚至無法拼寫出自己的名字時,她卻能準確無誤地回答出往屆“墨爾本杯”奪冠者及馬匹的相關信息,在復健階段身體無法靈活運轉時,她依舊艱難爬上馬背無聲表達自己對賽馬的由衷熱愛。贏得“墨爾本杯”是醉心于賽馬事業的米歇爾的夢想,更是她用生命守護的執念。由于男女力量有別,女性在賽馬運動中一直處于被排斥和邊緣化的地位,性別身份成為米歇爾在逐夢道路上難以逾越的巨大障礙,但她最終克服重重困難,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以嫻熟的技巧和優異的成績證明了自己,一舉奪得“墨爾本杯”的桂冠,成為這場世界級賽馬比賽自開辦以來155年間的第一個女性冠軍,改寫了澳大利亞乃至世界的賽馬歷史,使“Ride Like A Girl”這句話由對女性的嘲諷轉向對男性的反諷。
與米歇爾的堅毅勇敢形成強烈對照的是影片中的一些男性,《賽馬女孩》嘗試從弱化男性形象入手對男性權威進行解構。影片一開始,父親就以一個略顯無力的形象出現,在失去妻子之后,他獨自一人照顧十個子女,飯桌上孩子的玩鬧、為家務而產生的爭吵、教堂里孩子們的嬉戲等,時時透露出這位父親的有心無力;無論在家還是在賽場,始終與米歇爾相伴相隨的弟弟史蒂夫,也從小便是唐氏綜合征的患者,需要其他家庭成員額外的照顧;馬會里言語粗俗下流,對女性肆意出言侮辱的馴馬師更是直接顯示出男性們以自我為中心的傲慢和無禮;在“墨爾本杯”大賽前夕,意圖以賽馬需要力量,而米歇爾是女性為由將其替換掉的賽馬“彭贊斯王子”的擁有者們完全無視了賽馬對騎手技巧的需求,壟斷馬賽的他們對比賽本身并不十分了解,金錢至上的他們將賽馬完全當作一場賭局,而對米歇爾喚醒“彭贊斯王子”的戰斗力使其重歸賽場煥發風采的付出視若罔聞,男性們背信棄義的丑陋言行在其西裝革履的外表映襯下更顯拙劣。
“男性”與“女性”的概念在區別生理身份之外,更代表著社會身份認同,當個體對自身身份無法產生認同感時便會陷入迷茫,而當群體對彼此之間的身份認同產生偏差時則極易生發矛盾沖突。米歇爾對于個體的性別身份始終有著清晰的自我認知與認同,也從未回避性別歧視這個比賽馬本身更加難以克服的困難,迎難而上以無可非議的實力為賽馬運動中的女性爭奪話語權的行為讓米歇爾的女性魅力大放光彩。在人類社會發展史上,女性長期處于“被言說”的地位,她們往往是被定義者、被塑造者,在奪回自主權的斗爭中,來自社會群體的認同與女性個體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同樣具有重要意義,也是實現兩性平等的必經之路。在解構與建構的雙重努力下,《賽馬女孩》使以米歇爾為代表的女性群體再次突出重圍,其主體性社會身份地位得以彰顯和鞏固。
雖然是一部伸張女性權利的電影,也借用一些手段表現出兩性之間尖銳的矛盾沖突,但在《賽馬女孩》中這種矛盾沖突并非不可調和的,其中最為明顯的是,導演瑞切爾·格里菲斯以融入親情因素的形式極大程度地緩和了兩性之間的矛盾,同時通過拉長電影敘事的時間線、展現米歇爾個人成長的方式將影片敘述的焦點從刻畫沖突轉移至女性自身魅力的綻放。
米歇爾自幼在母愛缺失的環境中長大,但在父親的教導下,兄弟姐妹十個人之間雖然小摩擦不斷但整體相互關愛,家庭氛圍和諧融洽,《賽馬女孩》將整部劇的緊張、矛盾建立在溫情的基礎上,這種敘述方式本身就存在緩解和沖淡作用,避免觀眾在內心建立兩性間劍拔弩張的對立情緒。米歇爾能夠取得成功,在自身堅持不懈的努力之外,也不乏來自外部的鼓勵與支撐。父親雖然曾經強烈抵觸米歇爾繼續從事賽馬這項高危運動,但其前提在于布麗姬的墜馬身亡給這位父親帶來精神沖擊,出于保護子女的意圖,他要求米歇爾返回學校重新讀書過平穩安定的生活,但在見識到米歇爾重傷依然不放棄賽馬夢想的堅持后,父親成為米歇爾逐夢賽場最堅定的支柱。弟弟史蒂夫雖然身體不健全,但他依靠獨特的天賦成為最優秀的養馬師,同樣給予米歇爾物質與精神上的雙重支援,在米歇爾為“墨爾本杯”而奮戰的道路上,家庭是其不可或缺的重要驅動力量。影片中父親與弟弟的男性形象雖被弱化,但也因此更多地與米歇爾從平等的角度進行對話,而力排眾議、相信米歇爾的馴馬師等人也將對女性的性別歧視限定于部分冥頑不化之人,極大地縮小了兩性沖突的范圍。在《賽馬女孩》中,大部分的焦點都集中于展現米歇爾的個人成長與奮斗努力,兩性矛盾沖突則被導演集中歸置于比賽部分,而在故事的結尾,影片迎來最終的高潮,米歇爾在第155屆阿聯酋墨爾本杯比賽的二十四位選手中作為唯一的女性脫穎而出,來自同樣參賽的男性對手的由衷贊嘆與夸獎以隱喻的方式化解了兩性之間的矛盾沖突,雙方在某種程度上達成和解,以米歇爾為代表的女性群體用實力打敗世界證明了自己,也獲得了來自男性世界的認同。
通過使用溫和敘述的方式,在完成米歇爾華麗身份蛻變的同時,《賽馬女孩》沒有過多使用抨擊的手法,而是選擇從女性自身出發,展現其韌性奮斗的魅力和超越自我的勇氣來使對手折服,影片通過傳記人物產生濃烈的勵志效果。
《賽馬女孩》作為一部為女性發聲的電影,其社會意義不言而喻。影片深入文化角度思索兩性地位不對等原因的嘗試也使電影避免了對女權運動盲目而膚淺地隨波逐流,其從理智出發、適當刻畫沖突而不有意夸大矛盾的溫和敘述的做法也使其保持了勵志與共情效果,它在給觀眾帶來一場視覺享受的同時,也滋潤著觀眾被現實所磨礪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