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擺渡

編劇：廖惟煒

字幕：病毒把我們隔成一個個孤島，而有這么一群人，他們在孤島間穿梭擺渡，擺渡物資，擺渡需要與被需要……志愿者李明敏與待在屋中的孤獨老人胡麗華的相遇，便是一場溫暖的擺渡之旅。

1.臥室 日

素凈的房間里只放著一張小床，頭發幾乎全白了的胡麗華從床上醒來，她用手扶著自己的腰慢慢起身。她前不久才過了七十五歲的生日。她穿上碎花的寬松衣服，慢慢踱步挪到客廳。

2.客廳 日

沒有拉開窗簾的房子顯得昏暗壓抑，外面也靜靜的，似乎世界只剩下胡麗華的拖鞋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胡麗華拉開窗簾，外面的光線照進客廳。她把電視打開放到新聞頻道，窗外的車流穿梭聲和樓下菜市場小販們的吆喝聲都消失了，只有窗外的鳥還會在樹梢叫幾聲。

電視里閃著白點的新聞播報，電視里的播報主持人一本正經的聲音為這個房間增添了許多生氣：疫情當前，病毒把我們隔成一個個孤島，而有這么一群人，他們在孤島間穿梭擺渡，擺渡物資，擺渡需要與被需要……

胡麗華并不看新聞，對她來說有個聲音就好。她慢慢踱進廚房，準備自己的早飯，嘩嘩的流水聲和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響起。

“好運來”響亮的鈴聲響起，胡麗華從廚房小跑到電視機旁，她取下正在充電的老年手機，努力瞇起眼睛聚焦看清。手機屏幕顯示的是女兒張麗的來電。

胡麗華笨拙地點擊了接聽鍵：喂？

電話里傳來張麗潑辣爽朗的聲音：媽，昨天你不是說你沒買到口罩嗎？今天我托同學買了很多，等兩天讓她給你！

胡麗華點點頭：好、好，就是沒有口罩我不好出門……

電話里張麗的聲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出門？你出門干啥？你腿又走不動，要是發生什么事咋辦！

胡麗華即使耳朵有些背了，還是禁受不住張麗的音量，把手機拿得遠了些：我不出門，咋個買菜嘛？

電話里張麗哽住了一下：不出門不是可以請外賣……不對不對，現在外賣也沒人送，樓下菜市場也關了……

半晌，電話里張麗的聲音：現在不是有社區志愿者嗎！干脆就拜托人家買，咱們又不白麻煩人家，之后我專門包個紅包謝謝她！

胡麗華對著電話點點頭，她并不知道有沒有志愿者，最近也沒有人找過她。但是女兒說的話，她就無條件像個孩子一樣相信。

電話里，張麗身后傳來了弟弟張銘的催促聲，張麗隨口罵了弟弟幾句，又說：媽，我們這邊要開始忙活了，晚上再打給你！

胡麗華急忙對張麗叮囑：注意著，要記得戴口罩啊！

沒等胡麗華說完話，電話就被張麗匆匆掛斷了。胡麗華嘆著氣揣好電話，搬了個小凳子挨著電視熒屏看新聞。

3.門口 日

胡麗華正在拖地，她拖得極慢，拖把的水也沒有擰干，水漬大片地覆蓋著地板。敲門聲打斷了胡麗華緩慢的拖地節奏。

胡麗華將拖把倚在門口，小心地湊近門口的貓眼看：誰啊？

門前是一個扎著馬尾的娃娃臉女孩，她相貌年輕，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身上穿著干凈的工作服和一件紅色志愿者馬夾。

女孩笑著回答：您好，我是這片區稅務局的志愿者，過來搞登記的。

胡麗華打開門，女孩戴著口罩笑意盈盈地看向她。胡麗華仍保持著警惕，她瞇起眼睛打量女孩：志愿者？

女孩也不介意，掏出自己的志愿者證給胡麗華看。

胡麗華接過志愿者證，正反面細細地看上一遍。雖然她大字不識，但看到證件上蓋的章還是讓她安心了許多。

女孩大方地自我介紹：婆婆，我叫李明敏，叫我小敏就行。

胡麗華有了一絲笑意：你的名字和我兒子小名讀音很相近。

李明敏微笑著掏出冊子和筆：婆婆，你現在家里有幾個人？有人外出到過武漢嗎？

胡麗華靜靜地回答：現在就一個人，我女兒、兒子上個月去武漢了。

李明敏沒有料到胡麗華會這樣回答，她雖然沒說什么，但是眼神里的驚訝代替了她的話。

胡麗華語氣中帶了些驕傲地補充道：他們是開貨車走的，去武漢幫醫生他們運東西。

李明敏點點頭，臉上充滿敬意，埋頭將這些記下來。胡麗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變得有些局促：對了，小敏啊，你們志愿者能買菜嗎？

李明敏疑惑地抬起頭：啊？

胡麗華不自然地攏了攏手：那個……我家里口罩還沒到，我自己腿腳也不太好……菜市場最近也搬到前面的口上了，我能不能托你幫我買個菜什么的？

沒等李明敏回答，胡麗華又著急地強調道：我這邊給菜錢的！而且不會讓你白辛苦，等這個疫情過去了，婆婆給你包紅包，行不？

李明敏爽朗地笑道：不用不用！買菜這事，婆婆你就交給我吧！

4.客廳 日

李明敏要幫許多家運送蔬菜，每次敲開胡麗華家門時，她總是提著幾大口袋的蔬菜和日用品。她取下口罩后的臉頰通紅，冬天里喘的粗氣變成一團團小白霧，汗水將額前的一綹秀發浸濕，汗珠還在她的鼻尖和上嘴唇凝著幾顆。李明敏小心地把手中提著的蔬菜放下，大大咧咧地抹了把臉，咧著嘴對胡麗華笑。

李明敏彎下腰拎出給胡麗華買的那包菜：婆婆，今天的白菜可新鮮了，我就幫你多買了一點！這個白菜配著臊子面吃，香著呢！

胡麗華接過袋子，里面是兩棵水靈靈的新鮮白菜。她看著這袋白菜心里歡喜，又心疼李明敏這小姑娘提著這么多東西爬上這個樓：小敏啊，你等下，先喝點水再走。

胡麗華轉身就要進廚房給李明敏倒水。

李明敏急忙擺手阻止：婆婆，不用不用！我還有幾家人的菜沒來得及送，我得先過去了！

胡麗華只得作罷：那……好吧好吧。

李明敏又提起重重的口袋，向胡麗華道別：婆婆，我就先走了。

胡麗華不放心地倚著門口目送李明敏下樓：待會兒要不留著吃個飯？

李明敏回頭笑笑：改天吧。

5.門口 夜

李明敏每天都差不多固定著時間過來幫胡麗華送菜。胡麗華會提前燒好水倒進碗里涼著。

當胡麗華聽到樓梯間有些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時，便會將門打開。李明敏默契地在門口放下蔬菜，胡麗華將裝著水的碗遞給李明敏。李明敏紅著臉也不客氣，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完，又提著其他大包的蔬菜繼續送了。

有時，胡麗華會特別要求讓李明敏最后一個送菜到她這里，為的便是留李明敏在家吃一頓晚飯再走。李明敏總在門口露出高興卻又不好意思的笑容，把自己全身噴上酒精才肯進來。

6.胡麗華家 日

胡麗華嗔怪地將李明敏帶進屋子里，李明敏進到屋里也是第一個跑進衛生間，把自己的手洗干凈。胡麗華看著懂事又怕給人添麻煩的李明敏，越發喜歡她。

餐桌上的一兩道小菜，或者簡單的兩碗面，李明敏也表現得十分驚喜的樣子，吃得非常開心。胡麗華忍不住往李明敏的碗里多夾些菜，讓她吃飽些。

李明敏總是爽朗笑著的面龐偶爾也會有惆悵的表情，胡麗華關切地詢問她，但她只是惆悵地笑笑：我只是有點想吃我老家的臊子面了。

7.胡麗華家 日

急匆匆的敲門聲在門外響起，胡麗華小跑著過去開門。門外的李明敏拎著大包的菜，臉蛋漲得通紅，她不是往常的微笑，臉上帶著害羞的靦腆。

胡麗華關切地詢問：小敏啊，你不舒服嗎？

李明敏羞怯地開口：婆婆，我能借下你家廁所嗎？

胡麗華恍然大悟，側身讓開：這有啥啊，快進來，快進來！

李明敏點點頭，進屋小跑著將手中的大包蔬菜和手機放到餐桌上，去了廁所。

胡麗華哭笑不得地看著李明敏：怎么跟張麗小時候一個樣！

廁所傳來沖水的聲音，李明敏臉蛋紅撲撲地洗完手走了出來：麻煩婆婆了。

胡麗華：哎呀！我幫你倒了水，喝點水再走吧。

李明敏局促地擺擺手：哎，婆婆不用不用……

胡麗華像是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把水倒好遞給李明敏。李明敏也不再推脫，大口大口地喝完。胡麗華又像往常一樣，將糖放進李明敏的口袋里。

胡麗華：你要記得多休息哈！年輕人不能老折騰自己的身體，身體吃不消啊！

李明敏撓了撓頭：也是沒辦法啊！我們稅務局大家都這樣，我這幾天還負責了幫著寫稿子，記錄我們稅務局的抗疫日常呢。

胡麗華：怎么又增加任務了？你又不是鐵打的，反正記著不要熬夜。

李明敏笑著說：我們吃國家的飯，就是要多為國家做事，我媽媽就是這么告訴我的。

李明敏抬頭看了一眼掛鐘：哎喲，糟了，我得走了！婆婆，明天見啊！

李明敏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又細心地折返幾步幫胡麗華關上門。胡麗華把剛剛李明敏喝過水的碗放到桌上，眼睛一瞥發現了桌上的手機。

胡麗華急忙打開門喊：小敏，你手機！

樓道里空蕩蕩的，沒有回應，只有胡麗華嗓音沙啞的回音。她悻悻地關上門。

8.客廳 日

胡麗華正在桌旁吃飯，小敏的手機響了起來。胡麗華拿起電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猶豫一番后還是接了起來。

胡麗華小心地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是帶著口音的婦女，聽到胡麗華的聲音，詫異地問：喂，你是哪位？李明敏在不？

胡麗華：小敏啊，她今天送菜的時候，來我家借廁所，結果把手機落下了。

電話那頭的婦女松了一口氣：哦哦，這樣。

胡麗華：你啥子事嘛？我明天給她手機的時候，可以幫你捎話。

婦女嘆了口氣：其實也沒啥子事，她這兩天老是說想吃屋頭煮的臊子面，我就想今天教給她怎么做。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頭，也好吃上那么一碗。

胡麗華脫口而出：你可以跟我說！

電話那頭的婦女愣了愣：啊？

胡麗華解釋道：我腿腳不好，這幾天都靠她幫我買菜，我很感謝她。這個娃娃不容易，我想讓她吃到這么一碗臊子面。

婦女欣喜地回應：好好好，那我就說一說哈……

胡麗華拿起紙筆，用簡單的圖畫認真地記錄在小本子上。

9.志愿者宿舍 夜

李明敏細心地剝開糖紙，美美地把糖放進嘴巴里品嘗。室友王微微“偷襲”撓她的癢癢，李明敏笑著求饒。王微微這才滿意地放過了她：嘿嘿，叫你每次都背著我偷偷吃糖！

李明敏哭笑不得地回答：這個糖是小區里一個婆婆給我的，我也只有一顆呢！

王微微拉過個凳子，坐到李明敏旁邊：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和那個胡婆婆感情好。欸，你知不知道，我們局里有個人被感染了？

李明敏瞪大了眼睛：誰啊？

王微微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是現在局里坐窗口的人少了一個，也不知道要換誰來補。雖然我不介意累點、苦點，但是還不想把命搭上去，保佑主任別抽到我。

李明敏低頭想了想，小聲地說：我去吧。

王微微炸毛似的跳了起來：大姐，你瘋了啊？

李明敏堅定地點點頭：嗯，我去跟主任說。

李明敏站起身向門外走，王微微不敢置信地看著李明敏的背影：李明敏，冠狀病毒現在可沒藥的……

10.門口 日

李明敏再次敲響了胡麗華家的門。

胡麗華笑著打開門：來了來了！

胡麗華看到門外的李明敏愣了一下。今天的李明敏仍然和之前一樣是汗淋淋的，但她的臉上沒有了往常的笑容，更多的是凝重。

胡麗華關切地問：小敏啊，你手機昨天落在我這里了。你臉色不好啊，怎么了？

李明敏強行擠出笑容，搖搖頭，接過手機：沒事，婆婆，這是今天的菜。

胡麗華接過菜，又將水碗遞給李明敏。李明敏也不推脫，大口地喝下水。她往常的笑容仍沒有出現。

胡麗華遞給李明敏糖：小敏，你是不是不舒服？

李明敏當著胡麗華的面打開糖紙，吃下糖，沉默了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婆婆，我要回我們局里去了。

胡麗華驚訝地問：你們局遠不遠？以后就不來了嗎？

李明敏想了想：可能不了吧。

胡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那、那怎么辦啊？

李明敏以為胡麗華是怕沒人再來送菜，溫柔地勸慰道：我走了還是會有志愿者過來的，婆婆，你不用擔心。

胡麗華著急地解釋：不是，不是。怎么這么突然呢？這么急嗎？

李明敏點點頭：是有點兒，因為突然空缺嘛，我得補上去。

胡麗華：那你下班有空不？后天過來一起吃個飯吧！

李明敏愣了愣，又爽朗地笑了起來：好啊！

11.李明敏的房間 夜

李明敏神情專注地在電腦上打字排版，粘貼好稅務局的宣傳照片，用手中的鍵盤記錄稅務局在疫情期間的一點一滴。她疲憊地扭扭脖子，伸展身體，看向電子時鐘，發現已經一點多了，急急忙忙收拾桌子關了電腦。

12.稅務局窗口 日

李明敏身著職業裝束，在窗臺前向一個中年男人耐心地解釋著疫情期間稅務新政策。

李明敏微笑著款款道來：所以，現在我們也推出了“非接觸式”的辦稅服務，可以用微信、QQ和我們溝通，我們會通過郵寄送達的方式配送給您。

中年男人接過李明敏遞給他的發票，激動地想要跟她握手，又想起現在是特殊時期，不好意思地把手收了回來。隔著柜臺的玻璃，隔著兩個人之間的口罩，男人真誠地看著李明敏，連聲向她道謝。

中年男人走后，在沒有人的空檔期，李明敏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廣播在播報號數。下一個人來到窗口，李明敏快速地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微笑著前傾身體，詢問辦理業務。

13.公交車內 日

李明敏下班后上了公交車，找到座位坐下。她神色疲憊地看向窗外，往日繁華熱鬧的街道少有的冷清蕭條，店鋪大多都閉門歇業，路上的行人稀少，人們提著蔬菜大多戴著口罩，行色匆匆。清潔工人們都戴著口罩，有人呼吸不暢，停下手中的掃把，看向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天空灰暗陰沉。

李明敏將頭倚靠著車窗玻璃，呢喃著：快點過去吧。

14.胡麗華房內 日

熟悉的敲門聲再次響起，胡麗華小跑著去開門。門外的李明敏笑容滿面，手里提著一包菜。

胡麗華嗔怪道：哎，你來就來，還帶菜干嗎!

李明敏只是笑，乖巧地在門口給自己戴上鞋套，噴灑了酒精才走進屋。

屋內，鵝黃色的燈光帶著溫暖的氣息，李明敏怔怔地嗅著彌漫的熟悉香氣，這個味道只有家里才有，那是她母親親手做的臊子面的味道。

李明敏驚訝地看著小跑著去廚房的胡麗華，跟著她一起來到廚房。

胡麗華熟練地撈起面條，用勺子撒上火辣的臊子和紅油醬料，用手捻起嫩綠色的青蔥，一碗香氣四溢的臊子面呈現在李明敏的眼前，與她記憶里的面條相似地重疊在了一起。

李明敏眼眶泛了紅，眼前的景象和母親在她兒時為自己煮面的景象重疊了起來。

胡麗華貼心地為李明敏拿來一雙筷子，將面擺在她面前：娃兒，吃吧。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