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傳播學進入我國的時間切入點,應當從1978年開始算起。其一是由于1978年鄭北渭先生在《外國新聞事業資料》第一期上譯介的華倫·艾吉(Warren Age)的兩篇論文《公眾傳播工具概論》和《美國資產階級新聞學:公眾傳播》,由此傳播學以一種學術樣貌進入我國。其二是由于傳播學在1978年開始才真正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存在,即大眾傳播研究,而在此之前,傳播學僅作為一種社會學的研究視角被引入。雖然在我國引起了廣泛的討論,但其根本是以社會學為基礎的學科主體,并沒有將傳播學作為一種獨立的學科進行引入,被定義為傳播學的“史前史”。傳播學在我國四十余年的發展中喜憂參半,關于傳播學發展的“喜”已有相當多的論述,不再贅述。本文以杰伊·布盧姆勒(Jay G.Blumler)傳播觀為基點,在觀察中討論傳播學發展中的“憂”和現實語境場域發展中的特點。
布盧姆勒認為,社會科學是對歸納性的智識進行制度化、規范化的建構。傳播學研究應當從梳理學科構造、理論、研究方法入手,再對學科建制及規范化進行思考,并結合具體現實語境,提出反思。他強調“傳播學的研究構造應是多重性、多側重面、多理論堆積和一般方法論的,傳播學研究者應當與其他學科領域學者比對互學中進行研究,不是一門獨立的學科”。
傳播構造的再思考:三重性的交鋒。人文社會科學產生于現實世界,是在其學科視域下反映現實社會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傳播學同樣如此。學科場域的構造具有三重性:一是作為宏觀層面的社會構造,以實證主義為代表的傳播學派著重進行效果研究,側重宏觀環境測量,理論建構注重整體性研究,如“沉默的螺旋”“涵化分析”等理論;二是作為微觀層面的構造,側重對個體研究,通過對客體多樣性的分析,闡釋傳播對個體的影響,如“休眠效果”“閃光燈效應”等,其核心是傳播的實踐論;三是作為知識論的構造,通過學理分析后對宏觀和微觀進行歸納和總結,形成自身學科特點。傳播學的學科構造是宏觀、微觀、理論三者不斷耦合進行的。
在此過程中,傳播學理論建構的問題表現為:一是傳播量化研究方法與質化研究方法的不斷爭論,表現為質性分析中缺乏量化研究、量化研究中質性分析不深入;二是以方法論為主的研究方法是傳播學學術溝通的橋梁,但在對話的過程中,傳播學科主體位置逐漸被忽視,導致我國研究傳播學的重點偏移,即重“術”而失“道”;三是傳播學的發展未突出“元敘事”功能,目的性、連貫性、主體性、統一性均不明晰。
傳播學的發展應摒棄內部研究方法的爭辯,在與其他學科對話的過程中,吸取其他學科理論的精華,是一個不斷改造、創新、建構、發展、連貫、融合的過程。
傳播側重的再反思:結構化偏移意識形態。在手工業時期,社會發展滯后,信息流通不暢,人們獲得信息的途徑、信息量有限,獲得信息的目的也較為簡單,以獲得新的信息為首要原則。此時,傳播的功能主要體現在信息的流動。隨著社會的發展以及政治經濟制度的不斷完善,新聞傳播開始與政治經濟緊密結合,新聞成為個體處事原則和行為框架的參考依據,對個體認知產生巨大的影響。學者單波提出,這種對于新聞力量的崇拜,導致了一種錯置的觀念,即認為媒介報道、建構下的社會才是真實的,未被大眾媒介報道的事實是虛無和不重要的。正是人的意識上的倒錯,認為“縱然完全虛無的事實,只要新聞把它作為事實報道出來,在社會上就具有實在性”,認為新聞具有“由無生有的神秘力”。而布盧姆勒提出“傳播是對意識形態的再生產”,使媒介在新聞生產過程中開始建構意識形態,且具有結構主義特點。表面是新聞生產過程,深層是精神價值的交互與輸出,是為客體建構擬態現實,并通過集體共識和社會性象征法則逐漸引向深入的過程。
以反思再反思的邏輯看,這既是個體根據傳播對社會反映的現實做出的劃分和調整,形成一套固有的心智結構的過程,也是在集體共識的認識下對舊有思維的保存和延續,并在對各種客觀事件的應對和處理中,機械化套用和付諸于自身實踐的行為。而在偏重傳播效果(意識形態引導)研究的框架下,傳播學無法有效對焦社會急劇變動中合理價值的靶點,是傳播效果與社會現狀對接過程中的“跑焦”,衍生為理論的空泛和滯后。
傳播理論再辯思:停滯的思考。布盧姆勒提到,傳播學是在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互動交融中產生的,是站在人文社會科學“十字路口”的學科,其既是一種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又是在與現實互動中發展的。
任何學科理論的發展都建立在“破”與“立”的基礎上,傳播學研究也應當如此。
“破”是指突破以往固有的思維定式,解放思想。在解構原有理論的基礎上,“立”于新的環境,敏銳地觀察現實世界的變動,而不是反復套用舊理論來探析新事物。反復質疑理論的邏輯適用范圍、研究對象、適用性,破除舊思維模式與新事物之間簡單的嫁接關系,避免重復利用舊視角看新事物所得出的表面化論斷,這種論證結果只能證明舊有理論的可用性,對于新理論建構的貢獻微乎其微。通過知網進行搜索,可以發現大量關于“議程設置/編碼解碼/馬萊茨克模式/使用滿足/+新選題”等經典傳播理論與現實新問題的新結合。這些論文結論看似聚焦新事物,具有新穎性,但從側面分析都有一種共性,即經典理論在新環境下同樣適用。誠然,傳播學研究需要舊有理論作為鋪墊,但不能過于依靠舊有理論,而沒有新經典理論的提出。
“立”就是“創新”。創新力不足是傳播學理論發展受阻的原因之一。新理論要從現實中來,通過叩問現實、創新研究方法,對社會現實的追問才是根本。
布魯姆勒贊同利文斯通(Livingstone)所說的萬物皆是媒介化的原因,在于不局限傳播研究對象的種類和范圍,以此擴大傳播學研究方法、理論、路徑,促進傳播學的發展,為新理論的開拓提供其他人文社會科學理論的滋養。當前,符號學、語言學、文化社會學、文學、經濟學理論的引入,使傳播學產生令人欣喜的化學反應,不斷產生新的研究成果。下一步,應當繼續擴大研究對象的范圍,借此不斷發現新理論,完善傳播學的底蘊和覆蓋面。
傳播隱患的再淺思:哲學之基不牢。哲學起源于人類對于現實的思考,人們通過對現實現象的歸納、總結,提煉出一般性的生存規律。人類的生存離不開哲學的演繹與推理,任何學科缺乏哲學的引導就會失真、盲從,產生裂痕。傳播學同樣如此,需要哲學來衡量總體與一般、一般與個體之間的普遍規律,從而揭示潛在的規律,指導具體研究。布盧姆勒提出,應對傳播規律進行深入的總結和升華,建立傳播學哲學。
有人曾戲言,傳播學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與其他人文社科相比,傳播學的關鍵詞確實很少,究其根源是特殊方法論與一般方法論之間的脫節。傳播學似乎可以對任何社會現象進行分析,卻只是在進行特殊規律的探析而忽略對一般規律的總結。即使運用科學的社會研究方法,但缺少哲學一般規律指導的傳播學仍是空泛和貧乏的,缺少學科底蘊。這是傳播學脫離社會現實的表現,又是傳播學現階段自身發展的局限性。在布盧姆勒看來,傳播學自身理論所要構建的本源和本質是什么,傳播學的一般本體又是什么,如何進一步發展理論,都需要借鑒哲學一般方法論來明確。傳播學與其他學科對話過程中沒有用自身方法論對引進的學科進行改造,很少揚棄其他學科理論的局限和不足,使傳播學在時代背景下對現實本體的反思存在偏見和不足,這便是馬克思所說的“世界的哲學化”和“哲學的世界化”問題。哲學是時代的精華,是反映時代的精神。傳播學只有在發展中構建自身的哲學之基,才能與時代發展相融合,研究的成果才具有時代性、實踐性、創造力。
傳播學需要引入哲學來揭示傳播對象的一般規律與特殊規律之間的區別與聯系,來探討方法論在共性與個性之間的不同表現。這就要求不斷概括和重建傳播學在新時代發展下的主題,更新原有認知成果,探析傳播的特殊規律,深化為傳播學的一般哲學規律,用傳播學哲學的一般方法指導傳播學在特殊環境中的演進和運行。
傳播不是一個獨立的過程,傳播過程必然會與外界產生聯系。因此,傳播是一門在社會發展變化中前進的學科,需要“不停地看”,要具有發現新事物的能力,敏銳地聚焦到具體事物上,發現、構造、創新傳播的新理論。傳播學在與其他學科學術對話的過程中,要到找到與其他學科間共通的部分,在吸取其他學科理論精華的基礎上,堅持“以我為主、為我所用”的原則,確立自身學科主體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