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身特工》：嚴肅元素與商業動畫的融合

姜 爽

(廣西財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7)

《變身特工》是由特洛伊·奎安、尼克·布魯諾執導，威爾·史密斯、湯姆·赫蘭德配音的動畫電影。該片主要講述了CIA特工蘭斯在執行任務途中遭人設計陷害，并因意外事故變成一只鴿子后，不得不聯手少年科學家沃爾特·貝克特拯救世界，同時挽回自己聲名的故事。《變身特工》的敘事主題是成長與融合。在影片中，特工蘭斯與科學家沃爾特是一對截然相反的存在：蘭斯高大魁梧，英俊瀟灑，有著干練的身手和健碩的肌肉；沃爾特則瘦弱矮小，熱愛科學，相信用愛與信任能夠解決世界上的所有問題。二者的外形、處事方法、性格乃至人生觀念都存在著極大的不同。《變身特工》利用“基因編輯”這一契機使他們結合到一起，并以此實現了人物的發展——蘭斯與沃爾特吸收了各自身上的特質，從此冷酷的變得溫柔，膽怯的變得勇敢。影片中的人物實現了內在的變化與成長。

此外，作為一部商業氣息極為濃厚的動畫電影，在《變身特工》中，特工蘭斯、科學家沃爾特以及特工瑪茜等主角的動畫形象皆與現實中的配音演員的外貌有著極大的關聯，這一點無疑增強了觀眾在觀看電影時所獲得的趣味。與此同時，影片的喜劇式打斗風格也與沃爾特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發明展現出極大的包容性，因而使得影片的動作場面引人入勝。

一、特工與科學家：“邦德式”影片的創新

作為一部“007邦德式”的影片，《變身特工》沿用了經典的人物形象布置。特工身邊往往離不開科學家的助力。與此同時，飆車戲碼也是必不可少的。只不過，過往與邦德合作的“邦女郎”被替換成為科學家這一形象。自影片伊始，《變身特工》便在極力塑造特工蘭斯與小發明家沃爾特極為不同的人物形象。蘭斯執行任務返回基地，用“幽默金句”回以眾人的歡呼迎接。此時的他身著深紫色西裝，身姿挺拔，一舉一動都滲透出自信乃至自戀的氣息。緊接著，他直奔沃爾特的工作室，對沃爾特的舉動進行質詢，因為他覺得沃爾特擅自將發明塞入裝備箱這一行為有損他的形象。蘭斯認為，保護世界需要的是手榴彈與槍炮，而不是沃爾特那些所謂的“溫柔道具”。沃爾特則表示，他們本有更好的方式來拯救世界，處理危機。隨后，蘭斯宣布沃爾特被開除了。這時，影片用眾人的評價來為沃爾特的形象定性：怪胎。短短五分鐘，影片便已經奠定了它的敘事基調：通過蘭斯與沃爾特這兩個截然相反的人物所產生的動力來推進影片敘事的前行。

以性格對立的人物來推動作品發展是當代文化產品的經典模式。因為這一角度通俗易懂，可以吸引大量的觀眾。以同樣是商業片的《大偵探福爾摩斯》為例，福爾摩斯與華生共同偵破案件，解決危機是明面上的幌子，觀眾在沉浸于影片緊湊刺激的劇情的同時，同樣還關注著偵探福爾摩斯與助手華生之間的互動以及二人的改變。歸根結底，推動故事發展的仍然是人物本身。回到《變身特工》當中，蘭斯與沃爾特攜手拯救世界是觀眾從長年來的觀影經驗和觀影知識中可以預知的發展，真正的懸念在于，自信且不相信他人的蘭斯如何放下心防，信賴他人，自卑且不被相信的沃爾特如何獲取信任，并不辜負這份信任。在《變身特工》當中，人物的相處以及其自身的成長才是敘事的內核與主題。

作為一部喜劇動作影片，《變身特工》不僅需要做到動作戲精彩、引人入勝，同時它還要做到情節的鋪陳與轉折有著足夠的趣味性。如上文所述，《變身特工》在敘事上的最大難題便是如何處理蘭斯與沃爾特對立的局面和關系。就像在片中，追蹤蘭斯的特工瑪茜所說，蘭斯不信任他人，只會利用他人。這一句臺詞暗示著蘭斯的雙重處境，第一重是其字面意義上的，蘭斯作為一名特工，他往往傾向于利用他人來實現自己的目的。這一重是對于蘭斯性格的描述。第二重則是影片敘事層面上的。它表明了蘭斯的孤獨境地(當他遭遇信任危機，唯一的求助對象竟然是剛剛相識的沃爾特)，亦表明了影片敘事的走向：蘭斯如何完成從只是利用他人到信任他人的轉變。以此前的鋪墊來看，在特工活動中，蘭斯是強勢、擅長的一方。他是一名王牌特工。那么為了實現蘭斯的轉變，就需要表現出他依賴沃爾特的一面。對于普通的邦德式電影來說，這一敘事的達成需要特工本身遭遇信任危機，從而致使特工在當前的局面下受到約束，不得不與他人進行合作。而《變身特工》則發揮其動畫影片的優勢：能夠隨意地拼貼創造現實，將特工蘭斯置于徹底的無為的境地——他變成了一只鴿子，并且是母的。除去場景表現、轉場手法等技巧上的因素外，動畫電影與真人電影更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主角的選取與存在方式。動畫電影的主角可以是人，是動物，是植物，是任意的存在。電影以動物主角為外殼，嘗試用陌生化手法來描述世俗社會中的規則、秩序和神話已經是一種成熟的藝術表達方式。回到《變身特工》當中，影片用基因編輯的由頭將蘭斯轉變為一只鴿子，為的就是營造出一種陌生化的氛圍。蘭斯擁有鴿子的身軀與人類的心智，此刻，他需要洗脫自己身上的污名。很顯然，這是身為鴿子的蘭斯無法辦到的。他必須與沃爾特進行協作。

這便是《變身特工》相對于以往的邦德式影片的創新之處。在特工被誣陷，緊接著采取行動，洗刷污名這一劇情模板中，特工仍然具有改變一切的能力，其他人的助力只是點綴。而在《變身特工》當中，淪為鴿子的蘭斯無法單獨實現他的目標。他甚至不僅需要沃爾特的助力，還需要其他鴿子們的幫助。影片的這一安排強化了演出的喜劇效果，同時也為影片動作場面的表現增加了元素，加強了感染力。譬如在酒店一戰當中，鴿子吞下了沃爾特自制的噴霧，隨后沃爾特摁下鴿子的腦袋，壓縮脖子，緊接著鴿子的脖子彈開，粉紅色的膠體從它的口中一噴而出，黏住了前來逮捕蘭斯與沃爾特的追兵。整個畫面一氣呵成，兼具表現力與喜劇效果。

除此之外，特工蘭斯變為鴿子這一情節也對傳統的邦德式影片形成了解構。縱觀整部影片，它的走向可以概括為特工遭受誣陷，飆車擺脫追兵，尋找線索，與真兇戰斗，拯救世界這一經典套路。而蘭斯變為鴿子的設定使得沃爾特在多數時候扮演的才是戰斗的主角。《變身特工》將過往作為陪襯的科學家這一形象提上了主要的位置。也正因如此，最后蘭斯與沃爾特的蛻變以及他們之間的羈絆才令人信服。畢竟，二人都是孤獨的存在：蘭斯總是獨自行動，變回人形后，他選擇推開沃爾特，孤身對抗機械手；沃爾特始終不受信賴，亦總在尋找可以信賴他的伙伴，卻時常碰壁，在被蘭斯遺下后，他駕駛潛水艇，追隨蘭斯。二者的行為都符合影片為他們所定下的基調，卻又有著不同的地方——他們已經信賴了彼此。這是對于個體的升華。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在輕松愉悅的氛圍之外，還試圖探討善與惡、出于正義的傷害是否正確等論題。但由于篇幅以及主題的限制，這種探討被壓縮到只有幾句對話的程度：機械手質問蘭斯為何奪走他的兄弟，蘭斯懇求機械手放過沃爾特，沃爾特選擇自己從高空墜落也不愿傷害他。這些情節雖然倉促，但也為影片的人物塑造起了促進作用，亦服務了影片邏輯的自洽。畢竟，博愛仍然是影片的主題。反派人物也需要一個發表言論的空間。

二、特工的救贖之路：鴿子與和平

任何一部以特工為主題的電影都離不開緊張刺激的打斗場面。而《變身特工》作為一部動畫電影，這意味著它可以擺脫真人電影的桎梏，在打斗場面上有著更為天馬行空的發揮空間。“變身”作為《變身特工》的主題，貫穿了整部影片打斗環節的始末。鴿子們與沃爾特穿梭于午夜的街道、日間的酒店、黃昏的威尼斯以及海邊的山崖，使得影片兼具詼諧幽默與驚險緊湊兩種氣質。然而，在西方的語境之中，鴿子所象征的是“和平”一詞。用暴力手段來守護世界的特工變為鴿子，并繼續以鴿子的身份守護世界這一安排絕不只是影片用來增強趣味性、制造喜劇效果的設置。正相反，它有著更為深刻的內涵。

在西方世界當中，鴿子有著豐富的內涵。《圣經》里，上帝耶和華降下大洪水，并命令諾亞制造方舟。諸多天過后，諾亞放出鴿子，讓它去探明洪水有否退盡；它銜著一條橄欖枝回來,表示人間尚存希望。日后，在《圣經》與天主教逐漸形成自身的知識體系的過程中，鴿子作為“三圣一體”中的圣靈存在。因之，作為西方天主教文化中的重要形象，鴿子始終都保持某種圣潔、崇高的特性。來到近代，鴿子演變為和平的象征毫無疑問是對這一脈絡的繼承。這種意指來源于一則關于畢加索的逸事：用鴿子來紀念一個孩子，以及表達對法西斯的憎惡與仇恨，對美好與和平的期盼和渴望。

因此，特工蘭斯變身為鴿子這一情節隱喻著對于和平的呼喚。在語言學的研究上,喬姆斯基對隱喻給出了定義:“如果有合適的上下文,違反選擇限制的句子常常可以解釋為隱喻。”鴿子所要對抗的乃是無人機。兩相對照，無人機便成為戰爭的代名詞。鴿子與無人機的對抗昭示著影片更為宏大的敘事意圖，也折射出蘭斯個人心境的蛻變之路。在影片最后一場戰斗的對峙中，機械手質問蘭斯為何要奪走他的兄弟，蘭斯回應道，那是出于正義的需要，作為美國特工的他去消滅恐怖分子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了。然而，對于此刻的機械手來說，正義與否是和他無關的命題，他在乎的只有兄弟的仇怨。當蘭斯看見機械手要傷害沃爾特時，他的第一反應是沃爾特與這一切無關，請不要殺害他。這一反應的潛臺詞是蘭斯默認了機械手血債血償的邏輯——特工們雖然維護了正義，亦造成了傷亡。這便將影片引申到更深一步的境地：正義之舉中的倫理問題，亦顯示出鴿子與無人機的搖擺和不徹底性：恐怖分子并非完全淪喪人性的存在，特工亦使用了恐怖分子的手法來對付恐怖分子。當影片的敘事進行到這一步時，導演便需要一種方式來調節鴿子與無人機之間的沖突。

影片給出的答案是沃爾特犧牲自我這一行為。沃爾特選擇用氣球救下機械手，自己從高空墜落。此時，蘭斯再次轉變為鴿子，并呼喚更多的鴿子來營救沃爾特。這標志著蘭斯的轉變。他不再是冷酷地執行任務的特工，而是和平的象征。在影片最后，蘭斯的一只手保持著鴿子的大小，象征了他對鴿子這一身份的接受，即以和平的方式來處理紛爭。沃爾特成為新部門的領導亦是如此。影片寄希望于用博愛來改變世界。暫且不談這一理念的現實性，它的內涵無疑是崇高的。電影是造夢工具。《變身特工》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影片最終抵達的是“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質問。

《變身特工》是一部輕松詼諧的電影。精致的畫面與幽默的氛圍使它容易受到低齡受眾的喜愛，而其中關于善與惡性質的探討又使它有著更為嚴肅的內涵。但是正是這一內涵易令它的評價遭遇兩極分化：對于人們來說，博愛解決爭端固然是理想的，但往往也是不現實的。

但是改變世界需要現實的手段，更需要崇高的理想與信念。正如沃爾特，起初的他不被人理解，但最終他成功地使旁人接受了自己的觀念。在影片中，沃爾特的媽媽說，這個世界需要古怪，也需要古怪的人來改變世界。正視古怪，予以古怪應有的尊重，世界便會多出一種選擇與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