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平,劉 瑩
(鄭州大學 教育學院,河南 鄭州450001)
實現更優績效是我國科研經費管理體制改革的初衷。近年來,我國科研經費管理體制改革持續推進,從擴大預算調節權,到簡化申報材料,再到科研經費“包干制”試點改革,其出發點和落腳點就是要激發科研人員活力,提升科研績效[1]。遺憾的是,無論是專家學者基于個人經驗判斷[2],還是一系列針對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全國教育科學規劃基金使用效率的實證評估研究,其結果都指向我國科研經費利用水平低[3],科研項目學術成果經濟成本較大[4],科研項目效率不高[5]。那么,誰是高績效者?由誰承擔科研項目能產生更高的績效?科研項目主管機構及其委托評審專家在面對項目申請書時很難科學、準確地給出判斷,因為現行基金評審制度是一種基于申請文本的正序評估,即基于現在預判未來,而未來具有不確定性[6]。進而,如何找到高績效者成為課題評審中遇到的難題。從理論上講,頭銜是人力資本積累的結果,是學術能力的體現,可反映申請者既往研究基礎、現有學術團隊和研究資源,擁有“頭銜”將更有利于申請者的績效表現。根據現實結果看,基金管理部門與評審專家也確實偏好于信任有“頭銜”者,更多地將基金委托給后者[7-8]。但是,有“頭銜”的申請者真的是高績效者嗎?對此,已有研究檢驗明顯不足,已有科研項目主持人遴選與科研績效研究主要集中于對項目績效低下的原因[9]、項目申報公平問題[10]、項目立項決定性因素[11-13]以及如何診斷并提升評審程序科學性[14]的探討。相關實證研究則是從更普遍的話語范疇,探討年齡[15]、性別[16]、職稱[17]、學科及單位[18]等因素與科研產出的關系,而上述研究多存在因果關系倒置、樣本自選擇偏誤等問題。為了解決上述問題,本文決定采用倒序評估思路,以已結題項目即已產出成果為績效標準,以立項當年項目申請者的背景特征為解釋因素,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控制樣本自選擇偏誤,推斷“頭銜”與績效表現的因果關系,以期為基金主管部門更科學地尋找合適的“受托人”提供資料積累。
由于我國基金項目種類繁多、支持領域廣泛且不同學科、領域之間在成果界定、成果發表難度、“頭銜”獲得難度等方面差異頗大,在一項研究中很難將不同類別基金納入相同的話語體系,而且多樣化項目來源所涉及的資料較為繁復,研究過程中將會面臨資料過多與資料匱乏并存的局面。從可操作性角度,本研究只選取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單列學科之一的全國教育科學規劃基金。目前來看,該基金的網絡信息公開化程度較高,課題鑒定、課題成果可檢索度較高,具備較好的倒序評估條件。具體而言,本文選擇近兩年結題(立項時間多為2013年以后)的國家一般項目開展研究。據統計,2018年共有169項課題申請結項(重大0項、重點14項、一般86項、青年69項),2019年共有175項課題申請結項(重大2項、重點9項、一般88項、青年76項),近兩年申請結項的174項國家一般項目中,不合格1項、終止13項、合格103項、良好41項、優秀1項、免鑒定15項。具體而言,近兩年結項認定結果為“合格”及以上的160項國家一般項目負責人構成了本文研究對象,選擇原因在于:第一,較重大項目、重點項目,一般項目所占比例更大,其對申請者的年齡、職稱、學銜等無過多特殊要求,選擇此類項目能保證研究樣本具有代表性的同時,使其具有內部一致性,滿足后期匹配需求;重點項目、重大項目會因較小的樣本量,對申請者的職稱等特殊要求起凸顯某些典型特征的作用,造成估計偏誤。此外,由于青年項目承擔者年齡因素,使得在樣本匹配時出現職稱、導師資格、頭銜等方面的斷層,故本研究未選擇此類項目。第二,作為單列學科教育學基金在經歷2013年的整頓后,評審過程的規范性、公正性、公開性提升,保證了立項匿名評審階段的隨機性,使得進入樣本框的研究樣本是隨機分布的,保證了研究結論的科學性。
圖1展示了本研究技術路線。第一,在全國教育科學規劃領導小組辦公室網站檢獲2018年和2019年結項結果為“合格”及以上的國家社會基金教育類一般項目,然后通過項目信息進一步統計項目負責人所承擔項目的論文產出,包括高水平產出和總產出。第二,依據項目信息查找項目負責人的“頭銜”、性別、年齡、學科等個人信息并將其初步分為“有頭銜”組和“無頭銜”組。第三,根據項目負責人的個人信息變量,以“頭銜”為干預手段,以科研成果為結果變量完成傾向得分匹配,進而形成可供比較的“干預組”和“控制組”。第四,利用統計軟件Stata13.0計算不同匹配方法下“頭銜”對科研產出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ATT)。最后,通過觀測平均處理效應,判斷項目申請者“頭銜”是否更有利于科研績效,得出研究結論、分析原因并提出改進建議。

圖1 技術路線
1.3.1 成果選擇
教育科研項目成果形式種類多樣,如專著、論文、研究報告等。本研究選取已公開發表的學術論文為評價科研績效的載體,主要出于以下3方面考慮:一是期刊論文承載了課題研究70%以上的信息,從現實來看,諸多其它類型課題成果,如專著、研究報告等往往由論文孵化而來[19]。二是專著、研究報告等成果形式的可查閱性不佳,信息公開化程度遠低于期刊論文。三是以論文作為科研成果的代表也是國際上相關研究的通行做法[20]。具體來說,本研究根據全國教育科學規劃課題結題鑒定細則,將CSSCI來源期刊或SSCI等國際索引期刊收錄的論文作為總成果統計標準。為了區分研究質量,按照“細則”對部分課題免于鑒定的規定,將發表于《教育研究》、《心理學報》、《求是》、《中國社會科學》以及被《新華文摘》全文轉載的論文視為高水平成果,考慮到國內發表SSCI論文規模和難度,本研究亦將此類成果視為高水平成果。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同一課題名下發表的論文既有課題負責人單獨署名,也有負責人第一作者、第二作者、第三作者及其他作者署名,還有負責人未署名論文,考慮到署名順序所代表的作者實際貢獻差異,本文采取折半權重方式對論文賦值:單獨作者和第一作者權重為1,第二作者權重為1/2,第三作者及其它權重為1/4,無署名權重為0。
1.3.2 自變量選擇
本研究的自變量為項目申請者“頭銜”。頭銜又稱名銜,指官銜、學銜等稱號[21]。其中官銜通常指行政職務稱號,而學銜則與職稱所象征的學術意涵相一致。所以,主要來說,在教育科研領域“頭銜”可分為行政職務類和學術類兩大類別。就行政職務頭銜而言,根據教育科研項目主持人的常見特征,本文將其分為:校長、副校長、黨委書記(校)、黨委副書記(校)、院長/處長、副院長/副處長、黨委書記(院)、黨委副書記(院)、研究所所長/研究室主任、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室副主任,以及無頭銜11個類別。就學術類頭銜而言,除最基本的學銜外,我國政府為獎勵學術貢獻特別突出的專家還設立了長江學者、千人計劃入選者、萬人計劃入選者、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國家百千萬人才、國家級教學名師、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等一系列榮譽頭銜,本文將上述7種類別以及“無頭銜”視為學術榮譽頭銜的觀測變量。本文統計的“頭銜”均是項目立項當年項目負責人的頭銜,若有多個頭銜只選擇負責人填寫級別最高的一個頭銜。
1.3.3 協變量選擇
受傾向得分匹配方法條件獨立假設的限定,協變量選取應是滿足既影響科研論文產出,又影響頭銜獲得的前定變量。一方面,從理論上講,項目主持人的各種素質都可能影響科研成果產出,但根據Hartmann[22]、Bornmann & Daniel[23]、Cole[24]、Jisun Jung[25]的研究成果,性別、年齡、學科、職稱和單位性質會對科研產出產生較大影響。除上述因素外,Clark & Centra[26]認為,研究生教育經歷也是影響科研產出的重要條件,而成為研究生指導老師亦會對科研產出產生積極影響,因為研究生能在科學研究中提供相當的人力支持。另一方面,王立劍等[27]認為,影響學術人員獲得人才頭銜的因素包括性別、年齡等個人特征和學習經歷因素。本研究在選取協變量時借鑒上述研究結論,但受限于樣本信息可獲得性,最終選取性別(男=1,女=0)、年齡(45歲及以下=1,46-50歲=2,51-55歲=3,56-60歲=4,60歲以上=5)、學科(教育=1,心理=2,經管=3,體育及其它=4)、所在單位(985高校=1,211高校=2,一般性高校=3,高職高專=4,科研院所=5,中小學及其它=6)、職稱(教授/正高=1,副教授/副高=2,講師及其他=3)、學位(博士=1,碩士=2,學士及其它=3)、導師資格(無=0,博導=1,碩導=2)等7類變量用于傾向得分計算。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本研究統計的頭銜與協變量信息均為立項當年已確定的信息,結果變量則為立項至結項之間產生的信息,前者早于后者發生。因此,在推斷“頭銜”影響“成果”的因果處理效應時,結果變量既不會對自變量產生反向因果影響,也不會對協變量產生反向因果影響,由此保證了因果推斷的準確性。
因傳統OLS回歸在因果推斷中的相對劣勢[28],本研究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實現因果效應計算。傾向得分匹配法是在反事實框架下,依據被研究個體虛擬條件概率進行替換的分析方法[29]。其基本邏輯是,設置一個反事實組(對照組),使其樣本盡可能與干預組樣本在可觀測協變量上分布趨同。傾向得分是指被研究個體在給定可觀測協變量的條件下受到某種“處理”的概率,依據此得分,研究者將與干預組個體、得分相似的對照組個體進行匹配,以完成類似隨機試驗設計。根據匹配后兩組樣本在結果變量上的平均差異,獲得被研究個體在接受某種干預后的平均處理效應。
假定有干預變量Di(“頭銜”)將本研究中的樣本分為兩組,有頭銜的干預組(Di=1)和沒有頭銜的對照組(Di=0)。對于某一觀測樣本i,其潛在結果變量論文數量被定義為Yi(Di)。那么,因為擁有頭銜帶來的論文產出差異(干預組平均處理效應ATT)可表示為:

(1)

從性質上來說,本研究屬于基于公開統計資料的非介入性實證研究。因此,如何科學有效地搜集公開資料便成為確保研究信度的首要環節。
(1)項目產出信息搜尋。CSSCI論文數據收集通過CNKI期刊檢索界面完成。首先,以項目負責人姓名、全國教育科學規劃項目、CSSCI來源期刊為檢索詞在CNKI期刊檢索界面完成相應勾選和檢索;然后,根據課題編號、名稱以及當年CSSCI來源期刊目錄對檢索結果進行二次篩選,剔除不符合條件的結果;最后,將符合條件的論文按相應署名順序及成果類型(總成果/高水平成果)錄入Excel信息表單。SSCI論文數據通過Web of Science核心期刊合集獲得。利用授權號和作者姓名進行精確檢索,根據檢獲結果,完成成果與項目名稱、主持人姓名精確匹配,將符合條件的論文按署名順序錄入統計表單。
(2)主持人頭銜及背景信息搜尋。首先,利用160項國家一般課題的公開信息為每位主持人建立基礎數據表單。其次,根據基礎表單檢索主持人在立項當年所發表的期刊論文,通過論文公開的收稿日期、作者簡介等信息完成頭銜、性別等變量登記。第三,由于論文作者簡介部分包含的信息并不完全,為補充表單,筆者通過檢索主持人所在單位網站的師資簡介、個人CV、通知公告等板塊進一步補充負責人變量信息。第四,完成上述3個步驟后,對于變量信息仍不完備的主持人,按照缺失信息類別+主持人姓名+所在單位+百度搜索限定時間節點方式查找全網,通過對檢獲結果逐一排查,完成背景信息表單制作。
完成上述兩個步驟后,通過論文數據與頭銜及背景信息匹配建立研究樣本信息庫。項目產出與項目主持人基本數據如表1所示。

表1 論文產出與項目主持人基本數據
(1)傾向得分匹配。本研究使用傾向得分匹配主要分為3步:首先,利用搜集到的性別、年齡等協變量信息在Stata軟件中輸入Logistic模型代碼,以預測某一樣本擁有頭銜的概率,此概率即為傾向值。其次,基于預測的傾向值完成匹配,為獲得更穩健的估計效果,本研究使用了以下4種匹配方法:尋找傾向值最鄰近個體的鄰近匹配、限制傾向值得分絕對距離的半徑匹配、根據核函數計算匹配權重的核匹配以及使用局部線性回歸以估計匹配權重的局部線性回歸匹配。最后,利用匹配后樣本,通過觀測干預組平均處理效應(ATT)便可獲得頭銜與論文產出的因果效應。
(2)匹配效果檢驗。在估計處理效應之前,需檢驗PSM匹配效果,包括共同支撐檢驗和條件獨立假設檢驗。共同支撐假設要求具有可觀測協變量特征的樣本同時有成為“有頭銜”者和“無頭銜”者的正向概率,即干預組和對照組樣本的傾向得分要有重疊部分。由圖2可知,未匹配的干預組和控制組傾向得分區間為[0.015,0.996],匹配的干預組和控制組傾向得分區間為[0.063,0.967],表明兩組樣本共同取值域有較大的重疊范圍[0.063—0.967],能夠滿足共同支撐假設。條件獨立假設限定的是傾向得分匹配后干預組和對照組樣本在可觀測協變量特征上的分布無顯著差異。圖2顯示,與傾向值匹配前相比,匹配后的兩組樣本在協變量傾向值分布形態、擬合線趨勢、峰度、偏度方面基本相同,說明匹配后干預組和對照組樣本在可觀測協變量特征值分布上無顯著差異。而且軟件后臺記錄數據顯示,較匹配之前,匹配后協變量傾向值的標準化差異聚集于0附近且未超出1個標準差,說明匹配結果滿足條件獨立假設。

圖2 匹配前后干預組與對照組樣本傾向值密度分布
完成匹配效果檢驗之后,通過比較干預組和對照組的平均處理效應便可估計“頭銜”給論文產出帶來的影響。表2展示了4種匹配方法估計的平均處理效應。以鄰近匹配方法為例,在干預組和對照組特征變量相匹配情況下,擁有學術榮譽頭銜的主持人比“無頭銜”主持人的論文總產出高1.4篇(平均處理效應ATT系數為1.4),說明學術榮譽頭銜確為項目主持人帶來了顯著的總產出提升;同樣,行政職務頭銜也為主持人帶來了顯著的總產出提升。表2顯示,擁有行政職務頭銜給主持人論文產出帶來的平均處理效應為0.707,即相較無頭銜者,擁有行政職務頭銜的主持人,其論文總產出會增加0.707篇。
由于不同匹配方法采用的共同取值域存在差異,其所估計出的平均處理效應也會存在較小的差異,但整體來看,使用4種匹配方法獲得的處理效應估計值多為大于1的正值(8個系數中僅有1個為0.707),并且所有估計系數都通過了統計顯著性檢驗。這意味著本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擁有“頭銜”對主持人論文總產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另外,本研究就兩類頭銜對總產出的影響大小進行了對比分析。從ATT系數估計值看,使用鄰近匹配、核匹配、局部線性回歸匹配獲得的估計結果均呈現以下結果:學術榮譽頭銜ATT系數>行政職務頭銜ATT系數,表明擁有學術榮譽頭銜對總產出的影響要大于行政職務頭銜對總產出的影響,且這種估計結果是穩健的。

表2 頭銜對論文產出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
全國教育科學規劃領導小組辦公室一直鼓勵產出高水平研究成果??偖a出反映的只是“一鍋端”式的總括性績效,而且對總產出產生顯著影響的“頭銜”不一定會對高水平產出產生顯著影響,這也是本研究力求廓清的問題之一。因此,本文亦評估了“頭銜”對高水平產出影響的處理效應。同樣以鄰近匹配方法為例,由表2可知,學術榮譽頭銜對高水平論文產出影響的ATT系數為0.35,且經過500次Bootstrap抽樣估計后該系數呈現了統計顯著意義,即從干預組隨機抽取一名有學術榮譽頭銜的負責人,其論文產出比與之相匹配的無頭銜負責人顯著增加了0.35篇;行政職務頭銜對高水平產出影響的ATT系數為0.416,并且該系數通過了顯著性水平為0.05的顯著性檢驗,說明擁有行政榮譽頭銜亦能顯著提升項目負責人高水平產出。
穩健性估計結果顯示,4種匹配方法下,學術榮譽頭銜、行政職務頭銜對高水平產出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系數均為正值,并且所有估計系數都通過了統計顯著性檢驗,表明擁有“頭銜”會對負責人高水平成果帶來顯著正向影響。
此外,本研究使用4種匹配方法獲得ATT系數均值,比較學術榮譽頭銜和行政職務頭銜對高水平產出的影響,其結果再次呈現出學術榮譽頭銜ATT系數均值(0.477 5)>行政職務頭銜ATT系數均值(0.358 5)的特點,說明學術榮譽頭銜對高水平產出的影響大于行政職務頭銜對高水平產出的影響。
既然“頭銜”對總產出和高水平產出都具有顯著正向影響,那么是否所有類別的頭銜都能正向顯著影響論文產出?為此,本研究將不同類別頭銜視為不同干預方式,共分為10種干預: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校長、副校長、校黨委書記、院長/處長、副院長/副處長、院黨委書記、所長/主任、副所長/副主任,上述10種干預方式均以“無頭銜”組為對照組。為保證估計結果的穩健性,仍選用上文4種匹配方法完成PSM分析,詳細擬合結果見表3。
以鄰近匹配方法為例,在對總產出的影響上,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院長/處長、所長/主任、副所長/副主任等頭銜的ATT估計系數通過了顯著性檢驗且為正值,說明相較于無頭銜的對照組,擁有上述5類頭銜的主持人,其論文總產出得到顯著提升;在對高水平產出的影響上,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校長、院長/處長、所長/主任5類頭銜的ATT估計系數通過了顯著性檢驗且為正值,說明擁有上述“頭銜”對主持人產出高水平論文具有顯著影響。同樣進行穩健性檢驗,對比其它3種匹配方法的估計結果發現,研究結論依然一致。由此,本研究得出穩健性結論: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院長/處長、研究所所長/研究室主任、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室副主任5類頭銜可顯著提升論文總體產出;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校長、院長/處長、研究所所長/研究室主任5類頭銜可顯著提升高水平論文產出。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對總產出的影響還是對高水平產出的影響,學術榮譽類頭銜所屬亞類均產生了顯著正向作用,而行政職務類頭銜所轄8個類別中有5類未能產生顯著影響。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學術榮譽頭銜對論文產出的貢獻大于行政職務頭銜,進一步驗證了上文研究結論。

表3 不同頭銜對論文產出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
依據績效評價思路,本研究將已發表論文作為科研項目已生成的績效,以倒序評估方式,借助傾向得分匹配方法檢驗“頭銜”對項目主持人科研績效的影響,得出以下結論:
(1)項目申請者“頭銜”顯著提升了科研績效。無論是對總產出的影響還是對高水平產出的影響,采用4種匹配方法獲得學術榮譽頭銜和行政職務頭銜的平均處理效應估計系數(ATT)均顯著為正,表明“頭銜”對論文產出的影響是正向且顯著的,“頭銜”顯著提升了科研績效。原因可從3個方面解釋:一是人力資本。就常態社會來講,頭銜是對項目主持人既往學術能力的認可,擁有頭銜的主持人往往具有較強的學術能力,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更多數量、更高質量的論文產出,從而保證了更高的績效。二是“信號效應”。擁有頭銜的主持人即便不具備較強的學術能力,但其頭銜也會向外界釋放出強力的學術能力信號,使其更容易受到信任、獲得關注,也更容易通過期刊論文遴選,從而產生高績效。三是尋租。一般而論,擁有頭銜的主持人通常具有較多的社會資本,具有論文評審等學術資源評審和配置權。在中國這樣的人情社會里,擁有評審權的學者通?;ハ唷百I面子”,因為他們也需要申報課題或發表論文[21],這便為擁有頭銜的主持人通過尋租獲得高績效提供了可能。
(2)相較行政職務頭銜,學術榮譽頭銜帶來的科研績效提升更顯著。無論是基于整體判斷(見表2),還是對學術榮譽和行政職務兩類頭銜所屬具體類別的比較(見表3),在對論文產出(總產出和高水平產出)的影響上,學術榮譽頭銜和行政職務頭銜的平均處理效應估計系數都呈現出“學術榮譽頭銜”>“行政職務頭銜”的特點,表明相較行政職務頭銜,學術榮譽頭銜對論文產出的影響更大,上述結果與頭銜稀缺程度有關。在本研究統計的160位項目主持人中,擁有學術榮譽頭銜的占比僅為6.3%,擁有行政職務頭銜的占比為68.7%,這種直觀對比反映出學術榮譽頭銜較行政職務頭銜更具有稀缺性。經濟學中,稀缺資源配置通常會使用“競價”方式,所以,盡管稀缺資源并不具備更高的價值和使用價值,但會因“競價”而產生更強的競爭性和排他性。由此看來,更稀缺的頭銜通常意味著更強的競爭性和排他性,這使其獲取難度更高,同時意味著其所蘊含的人力資本更強、社會資本更多,所釋放的信號效應更強。按照上述解釋,學術榮譽頭銜對科研績效的影響大于行政職務頭銜便容易理解。
(3)雖然作為整體而論的“頭銜”顯著提升了科研績效,但并非所有類別的頭銜都顯著作用于科研績效。各“頭銜”平均處理效應系數顯示,“頭銜”為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校長、院長/處長、研究所所長/主任、研究所副所長/副主任的主持人顯著提升了論文產出。然而,頭銜為校黨委書記、院黨委書記、副校長、副院長/副處長的主持人,其論文產出并無顯著提升。上述結果與不同“頭銜”所蘊含的人力資本差異有關。詳細分析可發現,未能顯著提升科研績效的頭銜類型多為黨務頭銜和行政副職頭銜,某種程度上講,黨務頭銜及行政副職頭銜對任職者的能力要求更多為崗位對應的業務能力,其對學術能力的要求不像學術榮譽頭銜和行政正職頭銜那樣嚴格,這也為擁有此類頭銜的主持人績效不彰埋下了隱患。
本研究的初衷是以倒序評估法評估“頭銜”對科研項目產出的因果處理效應,從而為未來更有針對性地提升科研項目績效提供資料依據。根據上述研究結論,提出如下4個方面的建議:
(1)適當增加對有“頭銜”申請者的科研資助。在任何國家,國家級科研資助追求的絕不是純粹的公平——讓每個申請者最終都獲得資助,而是人類智慧的結晶——更多高質量科研成果。因此,直接地講,誰能更多、更高質量地產出科研成果,誰就應該獲得資助。依據本研究結論,擁有“頭銜”,特別是擁有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等學術榮譽頭銜,擁有校長、院長/處長、研究所所長/研究室主任、副所長/副主任等行政職務頭銜的申請人的確顯著促進了科研產出。因此,秉承“實事求是”原則,將科研資助適當向擁有上述“頭銜”的申請人傾斜,是本研究結論所蘊含的最直接的政策建議。
(2)構建以成果為導向的科研資助體系。雖然出于工具理性考慮,對有“頭銜”的申請者予以資助傾斜無可厚非,但若長此以往,科研評審可能將發生異化:申請者間的競爭將從立項競爭轉化為“頭銜”競爭。從根本上看,科研經費管理體制改革的目的是要產出更多、更高質量的科研成果,因此,如何激勵主持人自覺產出更多高質量成果才是科研資助制度設計的初衷。出于這種制度設計需求,本文認為,可建立以績效為導向的科研資助方式。具體而言,它是一種“倒序”撥付經費的資助辦法,是指在項目立項時將選題具有一定科學性、創新性和可操作性的項目均作為立項項目,在項目執行期內并不撥付經費或僅撥付少量經費,待項目完成以后再按照項目產出進行結題等級認定,若項目產出達到相應等級就將項目認定為相應等級并補充撥付或追回相應等級的經費,若無任何成果則撤銷“立項”決定。這樣便形成了一種立項單位、依托機構、研究人員三者共擔風險的激勵模式,從而更長久地激發科研人員產出。
(3)倡導建立以結項為依據的學術業績評價體系。目前,在我國學術業績評價體系中,無論是職稱評審還是人才頭銜申請,立項在研課題與已結項課題具有同等使用效力。一方面,這導致一些科研人員重視項目立項但忽視研究推進,甚至出現一些科研人員通過項目立項實現了職稱晉升,但無法完成項目的現象。另一方面,盡管現有國家社科基金申報模式規避了高級人才一人承擔多項國家級課題的風險,但在這種重立項、輕結項的學術評價體系下,無法避免一些學術人員對一切科研產出均以相關文件的最低規定標準為準繩,以求盡快結題,重獲申請資格。為此,基金管理部門可倡導社會各界建立以項目結項而非立項作為評價主持人業績依據的學術業績評價體系,以正本清源。
(4)可考慮開放以質量為核心的結題認定通道。為保證評審客觀性,國家一般課題結題標準被具體化為“1本專著+3篇CSSCI論文,或者獲得省部級以上獎項,或者研究成果被省部級以上機關完整采納”。上述操作方法下,科研成果質量鑒定的權力被轉嫁給期刊、評獎機構和政府部門,項目結題評審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卡條件”,基金評審機構及其依托專家在結題時的作用遠不如立項時那么突出。從質量保障角度看,雖然期刊、評獎機構、政府部門的接受和認可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研究成果質量,但在學術研究領域,人們既無法將愛因斯坦關于相對論的一篇論文與約翰·多依關于某森林中各種木材彈性的一百篇論文劃等號[30],也無法輕易斷定3篇CSSCI期刊論文質量就高于一篇研究報告。因此,本研究認為,可考慮開放以質量為核心的結題認定通道,發揮基金評審機構所依托專家在結題時的同行評議作用,允許以代表作申請結題。同時,為防止認定通道異化,建議采用學科領域專家庫完全隨機分配的雙盲評審制度,施行專家評分積分制,僅對達到規定積分的成果,認定相應結題等級,這也是對前文建議的補充。
本文是一項探索性的倒序式績效評估研究,在科研產出已知的條件下,倒序求證項目負責人的既有“頭銜”對其科研產出的影響。在具體操作上,本文抽樣選擇2018年和2019年結題的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項目,這在本質上屬于社會科學范疇的非介入性實證研究。因此,在研究結論的適用性上,本結論能否可推廣至學科范式更強的自然科學領域,仍需進一步研究探索。同時,本文選取有“頭銜”的負責人可能恰為學科領域內最優秀或非最優秀群體,若是最優秀群體則可能高估“頭銜”的處理效應,若為非最優秀群體則可能低估“頭銜”的處理效應。未來需要在更大抽樣范圍內采用完全隨機抽樣方式,進一步驗證本研究結論是否具有較強的科學信度和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