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匿的“萬里長城”

從跨過鴨綠江那一刻起，志愿軍在朝鮮看到的便是一片焦土，沒有完整的房屋，沒有完整的路橋，甚至沒有完整的樹木。五次戰役進程中，在美空軍和地面火炮的密集攻擊下，志愿軍只能依靠簡陋的戰壕躲避彈雨。

第五次戰役后，戰爭進入相持階段，毛澤東對志愿軍發出了“持久作戰，積極防御”的指示。志愿軍終于有精力構建完整的防御體系，在依然硝煙彌漫的焦土之下，一條看不見的“長城”悄然成型。

不過，最初，志愿軍還是低估了美軍的火炮威力。因酷似貓耳朵而有“貓耳洞”之別稱的單人防炮洞，很快就被證明無法抵御敵軍炮火。志愿軍隨即繼續深挖，但美軍密集的大口徑炮彈隨即展示了“范弗利特彈藥量”的威力，即便是一層木料加一層夯土構建的地堡，依然無法抵擋炮彈的連續打擊。可以說，直到遇上美第8集團軍司令范弗利特，志愿軍才意識到，炮兵原來可以如此深刻地影響戰局，炮火覆蓋可以如此大規模打擊。日軍和國民黨軍隊讓八路軍和解放軍認識到炮兵的重要性，美軍卻讓志愿軍見識了現代炮兵的恐怖威力和彈藥量的喪心病狂，從此我軍超級重視火力壓制。

怎么辦？志愿軍開始集思廣益，有的專門召開“諸葛亮會”。當過礦工的戰士提出建議，在土石混合結構的土山上挖山洞，需要用木頭在洞內兩邊頂起來，防止土石下塌。很快，地堡的一層木料一層土，變成三層木料三層土。相鄰的洞子也被連接起來，形成馬蹄形坑道。十五軍四十五師作戰科長宋新安回憶：“開始建設坑道的時候，困難很多，沒工具，沒炸藥，幾乎沒有任何東西，都是戰士自己尋找到敵人沒打響的炮彈，卸下來當炸藥。敵人坦克上的鋼鐵卸下來就弄成個火爐，用來打鋼條、打鐵鍬，工具都是戰場上自己弄的?！痹俸髞恚驹杠娝玖畈堪l出指示，要求全軍修筑坑道。很快，來自國內的工具和材料，源源不斷被送往前線。各班排之間的挖山洞比賽，就這樣在陣地上開展起來。

中朝軍隊一起努力，半年的時間里，第一線各軍就修筑起了190公里長的坑道。到1952年8月，一線二線各防御陣地的坑道幾乎全部完成，在橫貫朝鮮半島的250公里長的戰線上，縱深達到20-30公里、以地下坑道為中心的防御體系就此完成。

這些坑道在戰斗中不斷完善，從最初的防空、防炮，到最后能做到防毒、防雨、防火、防潮、防寒。從單純的防御工事，變得既能防也能打，坑道與野戰工事緊密連接，戰士們隨時隨地可以從坑道躍出投入戰斗。

再后來，坑道內還設置了糧食儲存洞、文藝活動洞，戰士們不但可以在里面休息，還能燒熱水做熱飯，進行文藝活動，這些坑道成了美軍無法越過的隱匿在地下的“萬里長城”。

這條“萬里長城”建成之后，敵人空炮火力對志愿軍的殺傷大大減少。1951年夏，敵軍每40-60發炮彈可殺傷志愿軍一人，到1952年，這個數字已經上升到平均660發炮彈。

后來，美軍在丁字山碰了一個大釘子，更加佐證了志愿軍坑道戰術的效用。

上甘嶺戰役后，美軍對志愿軍的坑道工事頭疼不已。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美軍遠東地區總司令克拉克上將命令進行一次空地協同作戰演習，接受任務的美第7步兵師師長史密斯少將認為，與其演習，還不如實戰奪取一個中國人的陣地。第8集團軍司令范弗利特由于其獨子小詹姆斯·范弗利特中尉駕駛B-26轟炸機被志愿軍高炮擊落陣亡，加上上甘嶺戰敗后心有不甘，一直想找一個挽回臉面的機會。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對志愿軍205高地進行一次步、炮、坦、空協同突擊作戰。因為205高地所構成的防御體系形狀像T形，所以我軍稱為“丁字山之戰”，美軍則把這次作戰命名為“啪行動”，意思是要打志愿軍的臉。

1953年1月20日，美7師開始了對205高地連續四天的狂轟濫炸，美軍幾乎把“范弗利特彈藥量”發揮到極限，第57野戰炮兵營等8個炮兵營的105、120、155、230毫米火炮不間斷地向205高地發射，破片榴彈、空炸榴彈、爆破榴彈等一應俱全。每天還有第58戰斗轟炸機聯隊近百架飛機進行轟炸，1000磅的重磅炸彈及凝固汽油彈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凝固汽油燃燒吞蝕著地表上的一切東西，205高地上火光熊熊、濃煙翻滾，空氣仿佛都被燃燒了……美軍飛行員們從空中俯瞰地面，說在“范弗利特彈藥量”打擊下“不可能再有什么生物存在了”。

25日，美7師31團2營配屬73坦克營的33輛謝爾曼坦克向205高地發起沖鋒，我方防御丁字山的部隊是第二十三軍六十七師二零一團一連一排，僅有4個班。這個排依托坑道工事越戰越勇，始終斗志高昂，代理排長陳志全身著火，耳朵燒成焦炭，依然奮勇指揮作戰，一排連續擊退美軍五次強攻。下午4點，志愿軍從炮隊鏡中發現美軍開始用裝甲車收撿美軍尸體，美7師灰溜溜地撤了。

丁字山之戰，志愿軍以一個加強排的兵力挫敗美軍一個加強連，自己僅傷亡11人，斃傷美軍31團E連150余人。美7師如此強大的火力和兵力優勢，竟無法攻克志愿軍一個面積不足30平方米的小山頭，釘子沒拔出，反而被扎得鮮血淋漓。

什么叫志愿軍主力部隊？這就是主力部隊的水平。

第二十三軍是原華東野戰軍第四縱隊，華東野戰軍三大主力之一，一個淮海戰役就殲敵72000余人，居各參戰部隊之首。渡江戰役時，第二十三軍痛揍過英國海軍重巡洋艦倫敦號，后來在珍寶島又教訓了狂妄的蘇軍，是解放軍中唯一一支與美、英、蘇三大國軍隊都較量過的部隊。

比戰斗失敗更讓美軍尷尬的是，戰前美軍以為勝券在握，邀請大批記者現場觀摩，結果“啪行動”成了現場打臉，被記者們極盡嘲諷地披露出去，引起美國輿論一片嘩然。美國國內尤為憤怒，動用這么強大的地空力量，中國人居然用手榴彈就把美軍給打下來了？朝鮮戰爭還打個什么勁？納稅人的錢就是這么浪費的？憤怒的民意引發了國會調查，美軍陸軍參謀長柯林斯上將被迫狼狽地到國會進行了解釋，作為“罪魁禍首”和“替罪羊”，范弗利特很快被解職，直接退休。雖然艾森豪威爾為了照顧同學面子，讓他以四星上將的軍銜退休。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以這種方式退出現役是一個軍人的恥辱。

《人民日報》立即發表了評論員文章《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美軍的臉上，也打在了艾森豪威爾的臉上。

TIPS

坑道戰術

坑道戰術，是志愿軍戰士在朝鮮戰場上的一大發明。這個“專利權”最早應該屬于四十七軍。

1951年6月，志愿軍第四十七軍的戰士在野戰工事的基礎上，開始挖“貓耳洞”掩護自己，連干部認為這個辦法好，就叫大家都挖洞，半個班一個大洞，后來挖成兩頭通的洞，空氣流通了，進出也方便，形成了坑道雛形。

志愿軍司令部于7月3日將四十七軍的經驗通報各軍，志愿軍各部隊從早期的單兵馬蹄形掩體，升級到相互連通的“貓耳朵”，再到后來的掩體相連的“雞爪洞”，最后是深入山體的堅固坑道，并逐漸形成了坑道戰術——坑道口與表面野戰工事連接，這樣部隊能在第一時間從坑道進入野戰工事。到了上甘嶺戰役打響的時候，坑道戰術的升級版——反斜面坑道戰術終于成型，這是一個經典的堪稱教科書式的戰術，也是志愿軍官兵智慧的結晶，大大消解了“范弗利特彈藥量”的傷害。

最后，志愿軍還下發了坑道施工的“國標”：坑道頂部的厚度一般在30米以上，坑道口的防護厚度10-15米，坑道幅寬1.2米，每條坑道至少有兩個出口，并要構筑火力點、觀察孔、住室、糧彈庫、儲水池，設置防毒門。

可以說，從朝鮮戰爭開始，中國人就是“基建達人”了。

TIPS

范弗利特彈藥量

第五次戰役中，美野炮營在24小時內發射了1.2萬發炮彈。美國國會一度對突然增加的彈藥消耗專門組織了調查，結論是：在這次作戰期間，整個“聯合國軍”炮兵都發射了超過以往補給量五倍之多的彈藥量。指揮官范弗利特也由此獲得了“范弗利特彈藥量”的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