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春風（組詩）

林典刨

鄉村教書匠

小楷端正，散發墨香：

“如晤……”

院子里，老梨樹的花

越發孤單，邊開邊落

小鎮上，郵筒的綠漆在微雨中

發亮

村里唯一的教書匠

寄完信，慢慢地往回走

途經一條小溪邊

抽出隨身的竹笛

笛聲高過山頭，和白云融在一起

小字越來越漂亮

我見過冬夜里，他呵著手

在研磨，又一次寫信

至今仍然記得，油燈一豆

豎排的字跡中

有甜蜜又憂傷的味道

放映員

露天電影

僅有的幾個觀眾

散去

銀幕上繼續硝煙彌漫

無辜的平民，一個一個倒在

血泊中

放映員看了幾次手表

已經沒有觀眾著急

正義是否獲勝

滿天星斗之下

盡管一張銀幕顯得小而孤單

但炮火中，一場愛情拉開序幕

他是多么無奈啊

自己的光陰，用于苦等

別人的結局

老厝基

三十年前走失的人

回到后院，霍霍地磨刀

他還要以人形，上山砍古木

他尚且是丈夫、父親、兒子

在老厝的廢墟上重建家園

他偏執地認為，有一筆

橫財，埋在廚房地下

他心中還有蝙蝠、梅蘭竹菊

需要刻成窗花和斗拱

白琳老街

那日，暴雨砸在黑瓦上

順著屋檐的凹槽

揮灑而下

導演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瘋子

在雨中

狂吼：上哪兒去找一個主角？

那一日，我滿懷羞愧

為什么自己連配角都夠不上

白白浪費了一場好雨

剃須刀

到香港，我找不到它

胡子，在鏡子里

越長越長

從我身上長出來

為什么非要嫌棄到

不剃不罷休呢？

胡子拉碴的

向陌生人打聽

哪里能買到剃須刀

順著手指的方向

穿天橋，上電梯

我感嘆手指的奇妙

更奇妙的是

剃去胡子

仿佛一個新的我

出現在別人的面前

像是，又像是

大雁從天上飛過

地面留下了足跡

所謂人間來來往往，不過是重復

昨日的繁華和落寞

夜空有一支筆，把所有的人和事記成

繁星點點

歲末，一根大雁的羽毛

在飄……

像是自天空降臨

又像是從地面升空

小獸的徘徊

石雕里的小獸

在猶豫：爬出來

接受世間的春風吹拂

還是繼續在石頭上

保持不老但僵硬的姿勢？

寺鐘傳來，晚課開始了

為老去的生命，誦經

念咒

雪松發出新芽

鮮葉的香味，彌漫著

看多了，這世間的生和死

石雕里的小獸，在徘徊：

它想走進人間煙火

但害怕愛了，又別離

晚安

汝州

是別人的故鄉，無論走幾遍

街巷，石橋，鬧哄哄的菜場

我的腳步都無法丈量

從這里出去，那些流浪者思鄉的長度

夜幕降臨

哪個漫游的人，在我的故鄉

跪在我跪過的草地上

抬頭望著我的舊星空

傾聽橋下

黑暗中的流水潺潺。我曾無數次

以這個姿勢，跟浩瀚的

夜空，默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