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一封沒有寄出的信（外一首）

江耶

實際上，我已經被寄出了

帶著使命，帶上很多人心愿

五十多年的路途，多少萬里腳程

被時間的郵差，一個一個驛站送出

從父母開始，很多人

在不同的站點上，接待我，甚至接納我

我仍心有忐忑，常常說著自卑

從鄉間的逼仄的小路上啟程

小心翼翼地，邁出每一步

有人不停地說開弓沒有回頭箭

我確定，即使退回

也不能再抵達剛才的位置

在這條真理的光芒照耀下

越來越多的時刻

我向后回望

驛車之前，萬馬奔騰

紅塵滾滾下，風霜雨雪

將路面上的一切，隨意地遮住

我心里明白

這條路線是形而上的

仿佛烏龍，總有一天它又轉了回去

我還在原點上

被大地生出，又被大地收下

我就是一封沒有寄出的信

被時光反復涂抹

上天沒有刻意。我可以清晰地看見

被誰寫出，白紙黑字的一堆一堆

它們中的每一個，似乎都有確定的意義

突然之間，卻又了無痕跡

每一條路都通向人間

我已經走在回程的路上

這一次還是出發

出發就是離開，就是離別

離別親人，離開剛剛安放自己的地方

我有時會用上“奔波”這個詞

還會加上“來回”兩個字

我幾乎是認命，年過半百了

生命中的，所有行程都成為回程

高鐵用三百公里的時速

更換一個一個地名。我毫無印象

半躺在座位上，看不到飛速的移動

我把整個世界停留在

這個車廂，狹小著

這只是提供給懶惰者的假象

火車被播音員叫停了下來

有下車的，有上車的

還有一兩個人，急巴巴擠出車門

把叼在嘴巴上的香煙點燃

狠狠吸幾口，再吐出去

配合車站，在身體里作出更換

兩三分鐘后，所有的人回歸程序

火車啟動，奔向前方

前方是什么呢？我坐直身子想象著

崎嶇的山路，越來越荒蕪，越來越荒涼

像人生的深處，兩鬢斑白，白發蒼蒼

想著想著

我不禁潸然淚下

這些看似荒蕪的前程

在它們的盡頭，是人類，還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