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宇亮
每年除夕,我所在的村子家家都會貼春聯。大紅對聯一貼,放眼望去,門戶一新,過年的味道呼之欲出。而每到此時便會勾起心中隱隱的痛,總會想起父親。父親生于1931年,幼年失怙,念過兩年私塾,也上過新式初中,在邊遠山區,在那個年代,當然是文化人了。
從我記事的七十年代初起,父親歲末都會寫春聯,寫完自家的,又幫鄉鄰寫。那時,大家都很拮據,鄉鄰有的會帶紅紙來,有的連紙都沒有。自家的對聯一般是現擬現寫,我常在旁幫著磨墨、折紙。上學時,在父親的指點、鼓勵下,我也擬寫過春聯。可惜,很多聯都忘了,只隱約記得一些。有一年的大門聯是:
門對青山添秀色;
戶依巫水映朝暉。
家在山區,門前是高低錯落的青山,屋后幾百米是清澈的巫水(古雄溪上游),該聯應可算切情切景了。更有趣的是,剛上小學的弟弟聽大人念了后,他淘氣地把上聯念成:“門對青山添臭虱(老家方言“虱”讀作“色”)”,全家人笑得前仰后合。在那靠雜糧補充才勉強果腹的歲月,春聯給全家平添了不少歡樂。
解放初,父親參加過土改,后響應號召改行教書,繼后劃右派交養路工班勞動。因不堪忍受別人背后的指點議論,年輕氣盛的他賭氣帶妻女回鄉務農,投奔我外婆家的村子。在艱苦的條件下,父親一如既往地喜愛對聯、詩詞。記得有一年的廚房聯是:
柴門融喜樂;
野菜愈珍饈。
年前,想到父親此聯,結合自己現在的生活,我仿照父親風格也擬寫一比廚房聯,聯曰:
近山多菜品;
聽水有醇香。
繼承父親寫春聯的傳統,也許是對老人家最好的紀念。
身為右派,隊上的重活、臟活自然少不了父親的份,又因為有些文化和見識,出外干副業為隊里掙錢也少不了份。父親在隊里的糾結調派中度過了二十年的務農生涯,也從一個單薄書生,歷練成農活把式。在艱苦生存中,父親沒有忘記對子女的教育。在我的孩童時光里,聽父親講完了三國、水滸、西游、說唐等名著的故事。父親更沒有忘記用對聯教育我們,記得有一年堂屋柱子上貼了一聯:
勤儉為持家本事;
讀耕乃立德功夫。
在父親的影響下,初中時,我將一副古人名聯寫了貼到我讀書的屋里,激勵自己發奮讀書: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父親離開我們十三年了,每當我擬聯或寫詩時,眼前總浮現父親伏案疾書的身影,心中凄凄然。父親復職后又教書十二年,退休以后,雖然市面上有很多成品聯,我家仍照手寫春聯。而父親總有忙不完的事,兩百多戶的村子,遇有紅白喜事,常請他去幫忙寫聯、寫請帖、寫祭文。最勞心的是寫祭文,除講究地使用文言對偶排比句外,父親還很用心地插入對聯、詩句,力求聲情并茂。有一次,一位老人從五十里外趕來,找父親給他自己寫祭文,說是到時別人寫的不放心。
不久前,聯都網站“斗聯群”征集清明對聯作品,觸動了我長久以來想為父親寫聯的情結,于是經過認真思考后,鄭重擬出一聯:
淚別十三春,教誨聲聲常入夢;
苦嘗七五載,辛酸點點可成書。
長期受父親熏陶,傳統文化已默默地根植于我的基因,讓我從小就有吟詩作對的夢想。現在,我能參加些對聯、詩詞活動,也許是對父親最好的告慰。
謹以此文紀念酷愛對聯的父親。
(作者系中國楹聯學會、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湖南邵陽市楹聯協會、詩詞協會常務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