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霖
游樂園,喧囂擁擠的人流。
只是今晚不太一樣。今晚,是他最后一場演出。不過,他仍然不敢保證,是否有勇氣送出那枝玫瑰。
鬼白臉、星星眼、紅鼻頭、大紅嘴,小丑俞認真地畫完最后一筆油彩,徑直走向舞臺。熟悉的開場白,一點小手段,現場的氣氛火熱起來。他在這里表演了五年,各種段子和高難度表演,永遠能把觀眾逗得捧腹大笑。
他帶給別人歡樂,但自己卻和歡樂格格不入。如果沒有臺下最前排的長發姑娘,他早就失去了動力。他知道自己是在為她一個人表演。最近,那姑娘身邊多了一個男人,和她并肩而坐。小丑俞感到了心痛,他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姑娘歡樂的目光像小溪水在流淌。男人的目光像一條充滿敵意的蛇,把小丑俞從獨輪車上拽下去。他忍著身上和心里的痛,爬起來,哈哈哈笑著,繼續表演。
觀眾們吹著口哨,瘋狂鼓掌。
突然,他眼前的觀眾變成一群老虎,暴露出白花花的牙齒,張著大嘴。他曾經渴望和追求的掌聲,變成了旋風黑洞,要把他的靈魂吸走。他用力搖頭,老虎又變成了觀眾。他大聲說:“今夜是我最后的演出!”沒有人聽到他的話,掌聲笑聲淹沒了他的喊聲。
演出終于結束了,臺下的觀眾陸續消失了。
俞異常疲憊,躺在舞臺上,撥通電話。
“醫生,我難過極了,總是開心不起來。”短暫的沉默后,他抽了抽發酸的鼻子說:“我想要真正地笑,哪怕一次也好。我覺得,活著毫無意義。”
電話那頭熱情地說:“我推薦你去游樂場,看小丑俞的演出,他身上有種魔力,能讓所有人開心起來。”
俞怪異地笑了兩聲:“可是,我就是小丑俞啊!”
“你怎么可能是小丑俞,他那么開心,不會難過的。”
他更加疲憊,掛了電話,淚珠像無數迷了路的孩子,紛紛跌落在舞臺上。
“嘿,有什么解決不了的苦惱嗎?這么不開心,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是那個坐在前排的長發姑娘,學他的口氣開玩笑,在他身邊坐下,遞過一罐可樂。剛才怎么摔倒了?很疼吧?姑娘伸過白皙的手指要摸他的頭,他下意識地躲開了。
“我少年時,一心想成為卓別林那樣的表演大師。有一天,我加入了一個雜技團,裝扮成小丑,天南地北演出。”
“那挺好的,世界那么大,你可以隨便看,而且還是免費的。”姑娘停頓一下,又說:“你什么時候變得不開心的?”
“媽媽離開這個世界時,想見我最后一面,但沒能見到。我傷心極了,退出雜技團,回到出生的這座小城,一邊想念媽媽,一邊表演。從那時起,我就只會機械地發笑,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不倒翁。”
小丑俞咧開嘴角,發出一串笑聲。
“我早就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姑娘溫柔地看著他說,“三年前,我得了抑郁癥,醫生讓我來看你的演出,進行輔助治療。你的表演給我帶來了那么多歡樂,真的治好了我的病。”
“如果不是觀眾里有你,我堅持不到今天。”小丑俞很想這么說,但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句話:“能給觀眾帶來歡樂,是我的榮幸。”他避開姑娘的目光,垂下頭,眼睛發燙。
“我還有一個秘密。”姑娘的臉紅了,停頓片刻又說:“其實,我早就愛上了你,每次看你演出,總是板不住地想,如果我們生活在一起,日子該多么開心啊!”
俞眨眨眼:“我也有一個秘密,你從后面下臺,穿過兒童樂園,就會看到一個停車場,在第三個路燈下面,停著一輛電動車,車筐里有一張折疊起來的報紙,打開它,里面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是什么禮物?”
“找到你就知道了。”
“這是你表演的一個節目?”
小丑俞點點頭,咧開嘴笑笑。
姑娘點點頭,下了舞臺,按他的指點走向停車場。
小丑俞從前面跳下舞臺,快步走進黑夜。再見了,姑娘!我不配接受你的愛,你愛的只是小丑,并非真正的我。這就像我,永遠無法像常人那樣愛你一樣。走下舞臺,我的笑很苦澀。我是一個自卑的人,每晚都準備一枝玫瑰,卻始終沒有勇氣獻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