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文 冀銀生

今天不是節假日，樓前的汽車、摩托車較少，自行車幾乎不見蹤影。那時，丟一輛自行車就是大案。汽車少的時候，有人專營劃汽車，仇富。現在到處都是汽車，很少聽說丟汽車了。據說有“僵尸車”，幾年不挪窩，沒人搭理。至于自行車，連收破爛的都懶得順手牽羊。原來到處丟井蓋、水箅，甚至有夜間巡邏人員，還發明了井蓋鎖、非金屬井蓋。現在鐵比紙還不值錢。看到鐵都嗤之以鼻了。看來，任何社會現象都是隨著經濟基礎的變化而變化。

這棟樓算不上舊樓，談不上新樓，樓高六層，樓前經常停著的汽車、摩托車，是什么時候來的？什么時候走的？不知道，樓里住的人，什么時候出去的？什么時候回來的？不清楚。和所有住樓房的人一樣，都很神秘，老死不相往來。最好的關系見面打個招呼、點點頭。整棟樓每天很寂靜，樓前每天很寂靜。只是節假日上午11點左右，由于車輛較多，某輛車上下來一兩個人，指揮車前進后退、左打右打，喧囂一陣。大部分的車輛是來看望樓房里的住戶，來的人和樓房的住戶是什么關系？無法定奪。

由于樓房屬于不新不舊，沒有安裝現在新樓房安裝的對答器，甚至沒有表明多少層，經常有人走錯樓層，有人采取笨辦法，上樓的時候數樓層。至于住戶如何編號，樓房更沒有顯示。以下行文按常規的辦法：101，201，301……

101 當初之所以選擇一樓，就是家里有一個耄耋老人，出入方便。耄耋老人，風燭殘年，肯定一天不如一天，一開始的時候，老人尚能自理，自吃自做自洗鍋，子女們偶爾來看一看老人，以后老人自理能力越來越差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一天煤氣沒有關、水沒有關、電發生了問題，短路、打火，那就釀成了大事。子女們越想越后怕，幾經商議，決定雇一個保姆，老人的工資足夠支付保姆的工資。雇上保姆后，子女們工作安心了，登門也可以，不登門也可以，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就可以。更為主要的是，如果有一個什么意外，保姆一個電話打過來，子女們能及時處置。耄耋老人，隨時會發生意外。

然而，好景不長，老人的女兒以女人的敏感覺察到爸爸和保姆“不對勁”。于是，女兒把全家人召集到一塊，并且，繪聲繪色地說，有一次開了門，子女們都有家里的鑰匙。看到爸爸的手在保姆的衣服里摸索。到底誰先開的口、誰先動的手，這無法揣摩了，似乎不重要了。女兒以難以啟齒的表情敘述完爸爸的“齷齪”事，全家人面面相覷，特別是女婿和媳婦，畢竟是外人，感到很尷尬，想不到老岳父、老公公還有這一手。一家人面面相覷后，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義憤填膺了，這事傳出去，子女的臉往什么地方擱？不過，這樣的丑聞，只要自己家里的人不要吵嚷出去，泄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保姆，父親肯定“打點”好了。子女們想得更多的是，保姆的衣服里能隨便伸進去手嗎？盡管是“摸索”而已，已經沒有實質性的行為了，但這也要付出代價的。代價就是財富的流失，工資本在女兒的手里，錢的流失是可察的，數目不會很大。但是，老人的父親，也就是子女們的爺爺，年輕時闖關東，有幾年，干過啥很神秘，生前從來不愿意提及這神秘的幾年，據說這幾年遇到一個神秘人物，救過神秘人物的命，得到神秘人物一些皇室東西。這事情女兒最知道底細，但父親閃爍其詞，是什么東西，藏在什么地方，父親三緘其口。就是一個金鎦子套在保姆的手指上，其價值也不敢小覷啊。一家人幾經商議，決定溫和地辭退保姆，子女們暫時輪流陪侍父親，以后視情況再選擇其他方式。父親有了家人的照管，隨意了，隨便了，但相互很少溝通，子女們僅僅是盡盡義務而已。老人日見衰弱，由于缺乏語言溝通、外界溝通，老人日見癡呆。子女們最關心的是那些東西的下落，于是，用盡各種辦法想撬開父親的嘴巴，已經癡呆的父親只是翻翻眼，看看子女們，又慢慢閉上眼，接著，父親再也睜不開眼了……

父親去世后，在停放父親的尸體前，爆發了家庭大戰，所有的子女都指責拿工資本的女兒獨吞了父親留下的東西，因為父親生前和這個女兒最親近，要么把工資本給了這個女兒。女兒大喊冤枉，越喊冤枉，其他子女們感到越不冤枉。于是，語言上你來我往，肢體上你指我點，語言越來越高吭，肢體越來越強烈。一個兒子跑到窗戶前看了看、跑到門的貓眼前看了看，樓外很寂靜，整棟樓很寂靜……

家庭大戰注定是沒有結果的大戰，處理了老人的后事繼續大戰。

殯儀館來了車，專業人員很專業、很利索地把老人裝入殯儀車，家屬們毫無表情，分乘其他車輛，駛離樓前……

“喧囂”了十幾分鐘，樓外很寂靜了，整棟樓房很寂靜了。

101 的樓上201，201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101的動靜了。以后聽說101的老人已經去世、火化，驚訝不已。

201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原來是一個工廠的，最倒霉的是兩口子是一個工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原來工廠效益好的時候，兩口子歡天喜地相跟著上班，歡天喜地相跟著下班，羨慕死所有的人。中午帶飯，中午吃飯的時候，看看周圍沒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有時一時性起，還抱住親個嘴，恩愛得不得了。也難怪，女主人是廠里有名的一枝花，千人寵，萬人捧。愛她的人擴展到工廠里的所有男人。工廠里有一個愛她愛的瘋狂了的男人，狗急跳墻了，色膽包天，公然和她攤牌，“明碼標價”，只要能和她隔著玻璃親個嘴，有能力給她調個好工作。女人一怒之下，告到了工廠保衛部門，告男人騷擾她。這事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得益的是唯恐工廠“沒事”的人，沒有比這樣的緋聞更刺激了，頓時傳得沸沸揚揚。搞得兩個人抬不起頭，女人還好一些，畢竟是“正義”的一方，男人就不一樣了，男人的“創意”“隔著玻璃”，被工廠的男男女女津津樂道，經久不衰，據說還傳到社會上，演變成社會新聞。男人不知什么時候灰溜溜、悄無聲息地調離了這個工廠。

以后工廠一天不如一天，壞消息一天比一天多，最后工廠沒人了，放假了，一損俱損，倆人一時都沒有了生活來源，家里還有個上初中的兒子。屋漏偏遇連陰雨，恰在此時，男人得了糖尿病，每天還要打胰島素，為了節省支出，女人學會了注射。節省支出了，但沒有經濟來源，“支”不出了。女人咬了咬牙，去當保潔員，保潔員就是掃馬路的。女人原來畢竟是千人寵、萬人捧的女人，女人選擇了很遠的地方，而且上崗的時候，全副武裝，生怕熟人認出來。女人太漂亮了，是掩不住蓋不住的。不久，大家就都知道了這一帶有個馬路西施，那些狂蜂浪蝶便紛至沓來，但這些狂蜂浪蝶很有“底線”，不踩“紅線”，騎著摩托車、山地車，專壓女人的掃帚，嘴里還說對不起。專愛看女人摘下口罩，柳眉倒豎，發怒的樣子，女人漂亮了，發怒也可愛。女人心知肚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能忍氣吞聲。這事是騷擾嗎？是刑事案件嗎？說不定告到什么地方，都是付之一笑。女人只能自認倒霉。壓掃帚就壓掃帚吧，只要沒有實質上的行為，我不搭理你。

每天早晨很早的時候，女人就起來，給兒子、丈夫，做好飯，給丈夫注射了胰島素，丈夫是糖尿病，吃飯很挑剔，女人做幾鍋飯，然后趕著去“上崗”。

那天，一輛很高檔的轎車，緩緩地停在她面前，從車上走下一個很有風度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向持著掃帚的她問路，女人注意到了，就是這輛車，經常路過她時，開得很慢，離得她很近。男人問完路后，似乎不愿意很快離開，問了她很多與問路無關的話題，他問她答，不問不答，很勉強。男人看到，再問下去，似乎無話可說了，打開車門，發動車離開。女人很敏感，女人很警惕，這里面肯定有文章，問路不是目的。女人記下了這輛車的車牌號。必要的時候報警。

果不其然，不長時間后，男人又把車開回她面前，男人這次直來直去了：你這樣的女人不應該掃馬路。如果怎么怎么就怎么怎么；如果不怎么怎么就怎么怎么……女人見過這樣的男人多了，男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女人呆呆地看著男人開著車緩緩離去……

女人一晚上沒睡覺，翻來覆去，思前想后，輾轉難眠。如果答應了男人是怎么樣，如果不答應男人是怎么樣，女人心明如鏡。一晚上女人想了很多很多，其實，女人在誘惑面前極易“崩潰”，特別是當下，物欲橫流，滾滾紅塵，何況女人又遇到了窘境，開了口，必然是境況巨變。錦衣玉食，然而，女人想到了自己稚氣未盡、學習優秀的兒子，看到自己身旁輕鼾入夢的丈夫，丈夫嘴角還掛著笑意，丈夫夢到了什么？丈夫一定是夢到那時中午吃飯的時候，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男人把自己抱在懷里，自己在男人懷里撒嬌。要不，丈夫的笑意沒有那么甜……女人哭了，女人抽抽搭搭地哭了……女人一晚上想了自己的兒子，想到兒子肯定能考上大學，看了自己的丈夫一晚上，丈夫肯定能慢慢好起來，女人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女人起得格外早，安排好兒子的一切，安排好丈夫的一切，輕輕合上門。

女人悄無聲息地從樓道推出自行車，如果再遇到那個男人，告訴他：我有可愛的兒子，我有可愛的丈夫……

女人跨上自行車，樓外很寂靜，整棟樓房很寂靜。

301也是很寂靜，301的主人在煙臺買了海景房，每年總有那么幾個月享受“面向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301的主人原來是玩高科技的，臨去煙臺前，玩了一把高科技，在會客廳安裝了一個電子定時裝置，讓燈有規律地定時開定時關，讓外面看到，此住戶不是長期無人。但現在的蟊賊也不是吃素的，蟊賊經過幾晚上的觀察，發現了此戶的破綻，燈光有規律的明滅，蟊賊把手機調到秒表，媽的，分秒不差，人能控制得這么精確嗎？蟊賊掐滅煙頭，就是這家啦！蟊賊很輕易地鼓搗開301 的門，蟊賊一進門，先找到“高科技”，把“高科技”一把扯下，口出惡語，幾腳把“高科技”踩個稀巴爛。出來混，不怕軟，不怕硬，就怕被別人耍笑，被耍笑比挨刀子還扎得深。蟊賊竟然沒有翻箱倒柜，竟然沒有順手牽羊牽走茶幾上給梁上君子留下的“小費”。據說，現在有錢人長期出門，都要在家里顯眼的地方給梁上君子留下一筆數目可觀的“小費”，意思很明白，家里沒有放值錢的東西，不要“怒砸”家電，不要白來一趟，一點小意思，笑納。接下來，蟊賊就是“發泄”了，你耍笑我，我也耍笑你。把電視機打開，聲音調到無音，讓電視機沒明沒夜地演“連續劇”；把洗手池的水龍頭擰開，讓水龍頭日夜不停，滔滔不絕；讓電冰箱空冰箱、空運轉；把房間里的所有的燈都打開，有一個臥室的燈還是變換著色彩的LED燈，讓它白天黑夜，光芒四射“燦爛輝煌”。發泄完畢，該息一會了，蟊賊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把腳架在了茶幾上，抽了半盒煙，茶幾上煙灰缸里的煙頭是明證。還有另一層意思，爺來過了，還悠閑著呢。蟊賊重新審視了自己的所有“作品”，然后像主人一樣，整理了整理沙發，從容不迫地走出門，帶上門，最后還沒有忘記往鎖眼里插進強硬的牙簽。

蟊賊閑庭信步似的走出樓房。

樓外很寂靜，整棟樓房很寂靜。

401 有一個即將高考的高中生，高中生高高的，很瘦弱，很靦腆，有時戴著眼鏡，有時不戴眼鏡，父母親是公務員，指望著這個唯一的兒子光宗耀祖，能夠考上一所好的大學，家庭條件很優越，姑姑嫁了一個成功的商人，錢隨便花。姨姨嫁了一個部長，令人羨慕。父母有給不完的愛。只要兒子爭氣、學習用功，以后出國都鐵定了。家里市中心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樓房，為了兒子上學方便，臨時買了離兒子學校很近的這套樓房，“屈尊”住上了沒有電梯的房子。兒子考上大學后，轉手把房子賣掉。這里的樓房升值空間非常大。有錢人倒騰幾套房子，就夠一輩子衣食無虞了。這一家人從來沒有和這里的人說過一句話、打個招呼、點點頭。

高中生很孤僻，不愛說話，不沉溺網絡，很少上網，但是，既要上網，就是苦苦思索。誰也不知道他思索什么。學習不是起早貪黑，但是每次考試都不錯。整天手里拿著一塊電子線路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各種電子元件，是研究？是欣賞？誰也不知道。有同學戲稱他將來是“黑客”。

就是這個默默無語、神秘莫測、即將高考的高中生，出大事了。

一次，漂亮、清秀的女班主任，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點名批評了他，上課不用心聽講，經常遲到。別的老師批評，尚可接受，可能這個平時內向、已經是個大孩子的學生，內心喜歡這個女班主任，自己喜歡的女老師，心中竟然沒有自己的位置，受到冷落乃至批評，脆弱的心理，瞬間崩潰了。你不是心中沒有我嗎？我讓你遠記住我。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女班主任走出家門辦事，早已守候在這里的這個學生，毫不猶豫地刺向女班主任。

事情發生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所有的人都暈頭轉向，一個才十八歲的孩子。雖然女班主任沒有生命危險，但事情的性質是極其嚴重的。

圍繞著這件事，學校、社會，掀起軒然大波。當然，學生的父母親目瞪口呆。

圍繞著這件事，有關部門關于教育、關于孩子的人格塑造及其一系列問題展開了大爭論、大討論，畢竟太觸目驚心了。

學生的父母親從目瞪口呆中反應過來了，這是殘酷的事實。于是全家人、所有的親屬都行動起來，關于十八歲年齡的界定、關于刑事責任，關于司法機構、關于法律、關于律師、關于賠償……

這棟樓房前兩個曬太陽的老太太，長時間沒說話了，沒話找話：

“聽說有個孩子拿刀把老師捅了。”

“不知道。”

“聽說這個孩子就在這里住著。”

“沒見過。”

太陽很暖和，兩個老太太又愜意地瞇上了眼睛。

樓外很寂靜。整棟樓房很寂靜。

501到底有多少套房產，誰也不知道，這里是最不起眼、最偏僻的一套房產。是父母親去世后給501 留下的。501 的主人來的時候都選擇在中午十二點半到一點，或者晚上九點到十點。此刻，所有的人都在吃飯，或者看電視。501 的主人來的時候很神秘，走的時候很神秘，大約一個星期來一次，來的目的主要是澆花，花雖然都不很名貴，但是每盆都是郁郁蔥蔥、蒼翠欲滴。

501 的主人是某個重要官員的秘書，職位不高，但很重要。秘書很低調，不顯山、不露水，最大的特點就是博覽群書，因此，理論水平很高。作報告做得很好。尤其是講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講的尤為出色。據說給黨校畢業生講《甲申三百年祭》，把三百多年前的甲申年所發生的李自成攻入北京城，講得跌宕起伏、刀光劍影、扣人心弦。崇禎皇帝上吊前，意識到大明江山丟失到自己手里，失去理智了，披頭散發，手持寶劍，見人就殺人，甚至砍掉公主的一條胳膊。秘書還考證出，李自成敗走九宮山，不是所傳說的李自成被本地村民所殺，或出家當了和尚，而是被自己的部下所殺。為什么被部下所殺？觀點很是新穎。由于講得引人入勝，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后來坐在后面的人為了聽得更仔細，都湊到前面，寧愿站著聽。

秘書還在一本重要的理論刊物上發表了《重讀甲申三百年祭》的文章，引起轟動，好評如潮。文章把李自成攻入北京、被趕出北京42 天的大順王朝的悲劇，聯系現實，對腐敗的成因、危害、對策，分析精辟，見解獨到，最后的警示更是振聾發聵：前車之失，后車之鑒，歷史的教訓，我們無論如何也應該汲取的。

就是這個躊躇滿志、前途看好、對腐敗深惡痛絕的秘書，出事了，出大事了，據說吞下的東西不在少數。秘書別出心裁，把得來的東西用防水材料處理好，藏到花盆里，上面種上花，秘書精心照管，難怪花長得蒼翠欲滴。沒錢的人真是想不到錢多沒地方放的煩惱，說“殫精竭慮”，一點都不過分。據說，會客廳那盆有半人高的滴水觀音的花盆里就藏著幾十萬。有一個花盆里藏著一個不知哪個朝代的“丹書鐵券”，就是“免死牌”，文物價值極高。滴水觀音也沒有觀音菩薩給秘書保佑，“免死牌”也沒有給秘書免罪。

有關人員起贓的時候，在不少人詫異的目光中，501 不拉彩電、不拉冰箱，不拉任何家具，小心翼翼地裝了一汽車花。

“喧囂”了十幾分鐘，拉走一汽車花，樓外很寂靜了。整棟樓房很寂靜了。

601 是“窮二代”，不，是代代窮，祖祖輩輩土里刨食，流汗流淚，廣種薄收，靠天吃飯。父親出外打工，摔傷了腰，不能干重活。母親整天愁眉苦臉，從來沒有見過母親的笑臉。初中畢業后既沒能力念下去，又沒有實力和經常考前幾名的拼下去。畢竟念過書，不愿窮下去，決定到城市闖一闖，于是租了601，之所以租六樓，六樓房租相對較低。六樓安靜。年輕，不懼爬樓。闖的結果是四處碰壁，沒有炙手可熱的文憑，沒有天姿國色、羞花閉月的美貌。一天下來，筋疲力盡，欲哭無淚。蒼茫四顧，雖然燈火輝煌，但自己是什么，微不足道啊，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有的只是一輛輛的汽車從自己身邊冷漠地急駛而過。在家里的時候，自己還是父母的孩子，還有粗茶淡飯果腹。長安米貴，居不易啊！正當走投無路的時候，敲打電腦的時候敲打出了靈感，何不在電腦上賣化妝品？這不需要文憑，不需要容貌。好在上中學的時候，家里砸鍋賣鐵，買了臺電腦，學會了電腦，能夠熟練地敲打電腦。有了信心，行動是迅速的。小批量進貨，快速出手，幾進幾出后，有了買方便面的錢。批量進，批量出后，有了交房租的錢。終于喘了口氣。說不定以后能掙下買衣服的錢、逛街的錢。601 臉上露出了久違舒展的笑臉。

一天，601 正在敲打電腦，突然黑屏了，擺弄了一陣后，發現沒電了。一個女孩子，只能抓耳撓腮。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打開貓眼，原來是602回來了。602 早出晚歸，只是見過602 的幾次背影。猶豫了一會，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向602“求救”，結果會是怎樣？碰一碰運氣。601 和602 說明了情況。601 正面看到了602，602 也像三十，也像四十。男人的年齡很難判斷。602 沒有吭聲，沒有吭聲就是愿意幫忙，女人的房間是很吸引異性的。602不宜察覺地打量了一番房間。房間首先是有女人的氣息。最顯眼的是有不少造型各異的瓶瓶罐罐。其實，602 一進門就看到電閘箱里的漏電開關掉閘了。602擺弄過多年電腦，對電腦輕車熟路。但是，602還是這里看看，那里瞅瞅。甚至回家里拿來鉗子、改子。一來說明故障很神秘；二來愿意在女人的房間延宕一會。擺弄了一陣，在601 不注意的時候啟動了漏電開關。601自然千恩萬謝。602 臨走的時候，意味深長地在601 的胸前瞥了一眼。由于居家，601穿得很隨意。

接下來，601 的電腦又壞了幾次，602 還給601 的電腦重新裝過一次系統。602 的單位很不景氣，干一段時期，休息一段時期。602與妻子離異，離異的原因很微妙，雙方都不愿意啟齒。由于有熟悉電腦的基礎，推銷電腦耗材，日見起色，雖然辛苦，但比在單位不死不活有希望。

經過幾次的接觸，相互都有了好感，同是天涯淪落人，雖然年齡有懸殊，但有了好感，年齡就不是障礙。601畢竟是女孩，一開始僅僅是好感而已。經過幾次處理電腦的故障，601對602心存感激了。602心里卻起了波瀾，有了奢望。但邪念稍縱即逝。602心里有了601。男人心里有了女孩。男人離異、沒有年齡上的優勢。男人顯然處于劣勢。但有了第一步，不妨邁開第二步。

于是，男人對女孩發起了進攻，但不是面對面的進攻，男人深知，面對面的進攻，只能是事倍功半。好在現在有電腦、有手機，雖然門對門，用手機、用電腦表達，含蓄、婉轉。就和人們寫信一樣，有了文字的東西，就有了文學語言，文學語言就細膩、感情豐富了。

有了電腦、手機的溝通鋪墊，倆人都打開了對方的心理防線，女孩一開始的時候感到很驚訝，男人竟然有這樣的想法，女孩冷靜地思考后，自己唯一的優勢就是年輕，年輕也面臨著生存，所有的問題和生存相比，都可以忽略不計，年齡上的優勢也就不是舉足輕重了。自己孑然一身，無親無友，男人有房子，男人可以出去找生活來源，男人可以出主意、想辦法，男人的肩膀可以成為自己的依靠。

不宜公開表達的都在電腦、手機上表達了，接下來的就是面對面的開誠布公。

女孩、男人面對面的時候，女孩低著頭，默默無語，手不知往什么地方放。此時無聲勝有聲，女孩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我把我交給你了。男人畢竟是過來人，驚喜、竊喜。此時很沖動，很想把女孩緊緊抱在懷里，但此時最不宜沖動。

女孩畢竟是農村出來的，還很傳統，當前應該是怎樣生存下去，然后才是生活。但是倆人說話很是隨意多了。

經常給女孩、男人送快遞的一個大小伙子，看出了端倪，男女關系在他人眼里都很敏感。發現女孩和男人的關系起了微妙的變化，原來是很正常的互不往來的兩家關系，現在越來越傾向于“一家化”了。

送快遞的大小伙子心里五味雜陳，經常給女孩送快遞的時候，有時沒話找話，對女孩關注上了，并且是高度關注。發現女孩也不是討厭、排斥自己，為什么當時不再多說一些“多余的話”？為什么自己的膽子不再大一些？為什么自己的步子邁得不再快一些？大小伙子腸子都悔青了，讓別人捷足先登了。大小伙子認為自己的自身條件比602的男人強多了。卻痛失良機，大小伙子此時咬牙切齒了。

送快遞的小伙子，不知怎樣從五樓走下來的。

送快遞的小伙子，心里酸溜溜地走出樓房。

樓外很寂靜，整棟樓房很寂靜。

小區物業的管理者姓王，別人都叫他老王。老王很敬業，走家串戶，脾氣溫和，善于傾聽，101 到601 的傳聞繪聲繪色地傳入了他的耳中，他對住戶知根知底，知道那些都是傳聞。老人和保姆清白，感激保姆，對子女心寒，也就懶得解釋；漂亮女人是非多，得不到的人就會想方設法說些是非；那個賊很快落入了法網，警方還和他了解了一些情況；孩子學習壓力大，會產生逆反心理，沒到動刀子的地步；那個官員被查，新聞上已經有了報道；六樓的孤男寡女，也被傳成了三角戀……

老王心里清楚，之前會有傳聞，之后也會有，人與人之間缺少了溝通，便有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總有些是非人，喜歡是非事，傳來傳去，越傳越離譜，他想選擇一個機會讓大家溝通一下，在溝通之前，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選擇沉默。他相信，一切都會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