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總有緩慢而至的深情（組詩）

◎吳宛真

[溫柔]

牛眼噙霜處，秋草含露時。

兩朵云在風中擦肩，以最柔軟的部分

經過你。

披散著花朵般的長發，一座山

摁不住脈搏里

水流的成分

人間總有緩慢而至的深情。

像一小片陽光，一小段空白

你坐在靜處，起伏的天色

正在醒來的霧氣。那經過多輕盈

否則桂花樹不會

忍著疼，一朵，一朵，

一朵。摘下自己

我想跟你走很遠的路。湖水在你眼睛里

多溫暖。否則月亮也不會

一次又一次

跳進去

[信]

有些話是寫給你的

有些給我自己

從一撇一捺到每個標點

都無比慎重

這幾年種花，種云

種一場錯過時令的雨

寫下來，寄給你

你讀花，讀云

也讀我。

信紙太薄

薄得容不下一滴眼淚

有時候也哭。

當我寫下一個錯字

我這一生寫過許多的錯字

像這樣義無反顧

是第一次

[尖山寺]

遠一點

要像從一片森林里找出

頭頂白云那棵樹一樣

從縣志里

找出頭頂積雪的那座小廟

找出寺廟南面兒的那些大石頭

是何來歷。再遠一點

要像解釋為何將廢棄的秧苗連泥投貼于墻

秧子就不會生蟲一樣

把滿山的石頭解釋為

神仙的一盤棋局。先祖們抱著小孩子

坐在初冬的山坳里

你看，尖山寺頂上，金色的光。

那時候兩片云正好

端坐樹梢

沒有孩子問及神仙的輸贏。人世間

還有那么多事情

來不及解釋。只道萬物有常

四時成歲

順著前人的腳印

從前，再從前

一座廟

就該是一座廟的樣子

[謎]

仙姑提著花燈，打二月橋頭走過

春雨來得不緊不慢

雨水沿河邊。

一候菜花黃，田客打春牛背上

二候杏花飛，商旅趕春長路旁

雨水沿山前。

你在左，我往右，鷗鷺銜起樹梢的謎

花木應如你

知我甚少。

手指在皇歷上散步。走一步，雨水停一停

走一步，繁花亂一亂

河燈也如你。從南到北，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始終不肯，點一點頭

[麥子是溫順的作物]

因為舒展。

因為風一吹就斜，谷雨慢慢

大半個春天在這里收斂

因為頭頂的鳥兒來了又去，云朵依舊柔軟

因為你余下的小半條路還沒有走完。

我無法描繪冬度的小麥

如何在一聲鳥鳴中低頭，飽滿

溫柔地泛黃

如同我不知流水是否釀好人間芬芳

端到你跟前

我終于小心地走好每一條路。捧著自己的麥粒

怕雨水越來越多，怕泥土

越來越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