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有小詩（組詩）

◎ 甫躍輝

[小菜園]

春光泛溢，上海很大，只這一小塊地

可以讓我們自由耕種：撒下芫荽種子

芫荽長出來，開碎嘴的小白花；撒下白菜

種子，白菜長出來，一只只小手掌

鮮嫩得只想親一親；撒下南瓜種子

南瓜藤會爬上四周齊整的黃楊樹么？

然后在幽暗處藏起糊里糊涂的小南瓜

撒下西瓜種子，西瓜藤會在風里學跳舞

我們沒指望吃西瓜，只指望西瓜從花蒂

鼓起圓滾滾的大肚子，肚子里藏著夏天

還藏著等待發芽的眾多星星：小西瓜們

只管長大，不會慢也不用快地自在長大

等太陽快落山了，我們還要去種薄荷

大手牽小手，挖出小坑，栽進幼苗

蓋蓋土，壓壓實，澆澆水，薄荷苗就仰起

小小的綠色臉蛋兒，浮動著清涼的笑意……

春天過后是夏秋冬，冬天過后是又一年

每當從小路走過，我們總要拐進小菜園

我們會聽見，時光一寸寸拔節的聲音

[給我寫一首唐詩吧]

“爸爸，給我寫一首唐詩吧！”

在小菜園里，你提出的要求

爸爸沒法滿足：“只有回到唐朝

爸爸才能給你寫一首唐詩。”

我想你不會明白爸爸的話吧？

“唐朝，是什么做成的呢？”

你沒提出這類每天必提的問題

“春眠不覺曉……”你隨口一句

就從唐朝回到了當下。比起唐詩

你更喜歡一朵花、一片葉子

哪怕一根小木棍，也能讓你滿足

它們如此具體，可以讓你拿在手里

這世界的一小部分，多么珍貴

我們能把握的世界只會越來越少

等你長大，也會覺得兩手空空嗎？

[世 界]

三室兩廳的房子

你很少走，只是跑

從臥室跑到客廳

就從平原跑到了森林

從客廳跑到餐廳

就從森林跑到了草原

從餐廳跑到廚房

就從草原跑到了峽谷

從廚房跑到衛生間

就從峽谷跑到了冰川

從衛生間跑到書房

就從冰川跑到了海洋

從書房再跑回臥室

就是海水變成雨水回到了平原

你在三室兩廳里馳騁

一天里得在這廣闊的世界上

游歷多少個來回

[小太陽過河]

你在爸爸飄窗翻出一本書

是卡夫卡文集，黑的封面，白的字

你指一指，“像不像小蝌蚪？”

“哈哈哈哈。”爸爸笑起來

“什么？”你看看爸爸又看看書

爸爸瞥見不識字的你，盯著打開的書

手指頭指著，一字一字念：

“那天，小太陽在過河……”

爸爸沒忍住，又笑起來

你把臉伏在書頁間，好一會兒

抬起頭來，問：“爸爸，我能把書

拿到客廳看嗎？”你認真地抱著

美國和訴訟，走到書房門口

回頭說：“爸爸，你這兒

真像個什么都有的圖書館呢。”

[垂 釣]

天氣晴好。你在小河邊一蹲半天

細柳枝作竿，嫩柳葉作鉤

釣的不是魚

是整個

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