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一切不合時宜的枯萎（三首）

◎ 王彤樂

[小宇宙]

無限的寒意，讓這最接近雪的雨

終于瑩亮了我們的世界

坐在海邊，一支若即若離的

歌。載著你，也載著我

最遼闊而美的那個冬天，呼嘯而過

像鯨魚噴出水花

慰藉孤獨的海，又到冬天了呀

我們豎起毛衣高高的領子

吹風，擁抱，緊緊相隨

看整個宇宙的光，跌入大海

我一手牽著你，一手從海中捧出那些光

落給你看，在四下無人的夜晚

我們安靜呼吸

小酒館里，他們跳舞，瘋鬧

街角的便利店，明天的早餐已經售罄

黑乎乎的地鐵站里，人們埋頭

匆匆趕各自的路

累了呀，我們終于

在承載了童年的小村莊入睡

此刻夜已深，而你的囈語

如此輕易便道出了這廣袤的一生

[彩 虹]

媽媽，又下雨了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

你躺在床上，我聞到中藥

淡淡苦苦的味道，這么多年了

我們都沒能擺脫生活

設計的困局。房間里的光線太昏暗了

要開燈嗎，媽媽

你笑，搖搖頭

我靠在你的身邊翻開床頭的故事書

書里說世界很大，盆栽里埋下彩虹的種子

可是媽媽，窗子外面雨一直在下

熬好藥，接著熬粥

我喝粥，你喝藥……你揉我的頭發

說等天晴了，我們就去彩虹底下摘草莓

窗子很小，風把窗簾吹起來

我看到童年時的長頸鹿

正在雨后朦朧的城市里啃食樹葉

橋上的人們抬頭望天，彩虹

收留了我們放飛的小鳥……

?。寢?，原來這么多年

我一直誤解了雨……

[樂 園]——寫于二十歲生辰

太陽在落，我們蹲在地上

觀察那些即將填充篝火的植物

野花開得遍地都是，媽媽

月色漸明，這個夜晚，我們就要去人間

野獸緩緩抬頭，用星星

灌注著自己潔白碩大的眼睛

這里春水泛濫，我的身體也近乎決堤

媽媽，我知道我來自那場花蕊的爆炸

二十年前，你懷著女人最隱秘的痛

打開身體之門，為我安上翅膀

在夜風里，我們拖著這巨大的累贅

走了二十年。媽媽，天空下了一夜的雨

魚鹿繁衍，我長成少女

你的臉腫成一個你年輕時

曾厭惡的胖子的樣子。你說起那個比你

大一輪的女人，她是如何蹣著腿走路

如何與蒼老，喪夫，寄人籬下

生猛地相撞

秋千正將我來回遞送，鳥站在樹上

枝丫結出紅色的果子，媽媽

我的頭發還不曾落地，我生來不知煙火

不知貧窮，不知淚水的歸宿

我生來以為我會永遠地活著

我把吻，涂抹在每一寸湛藍的風里

我把盈盈月光，作為對自己少女時代的獻禮

媽媽，星星在我的十指間來回跳動

白云躺在天空，如你一般豐滿而柔軟

你粗繭的雙手，長出大朵鮮花

全人類都在等著我們將春天釋放

媽媽，清早風會吹走灰燼

泛濫的春水會凝結成露珠尋找花朵

白云翻滾，這里終究拒絕了一切

不合時宜的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