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闃靜的部分（組詩）

◎ 李 檣

[深夜不愿入眠]

夜很深了

我仍然不甘心躺下來

不甘心把夜晚

就這樣睡過去，盡管躺下來

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一個老年人不甘心老了

不甘心把一生

交付給黑暗，可能隱身黑暗

才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人間未醒]

鳥鳴把我帶回人間

從一個又一個夜晚

若是在鄉下，應有布谷鳥

它的聲音回蕩在消失的

原野上空

離窗臺最近的保準是麻雀

它們的叫聲像谷物一樣稠密

像不忍隱退的黎明

天又亮了些

街道安靜得像一條天街

紅綠燈交錯閃爍

墻角玫瑰的好時光即將謝幕

終于聽到遠處一聲咳嗽

人間未醒，街景仿若夢境

[三天三夜]

粥太燙了

我便到陽臺上抽煙

邊抽邊在手機里

寫一段醞釀好的文字

那段文字的時間跨度是

三天三夜

回到餐桌旁

看到那碗已經冷卻的粥

我以為是三天前剩下的

便把它倒掉了

[月出東山]

從東山回來的時候

天已經黑下來

我完全不記得

把月亮落在了哪兒

回來后，偶然抬頭

看見被我丟失的月亮

已追到東山上

[平庸之詩]

有那么一段日子

平庸的顏色逐漸改變

它由灰暗變得透明，發亮

已不再是貶抑之物

它變得稀有

它成長為黑暗中的琥珀

閃閃發光，平庸和自由建立了

某種隱秘而狎昵的聯系

它終歸是晦澀，孤冷的荒野

它終歸是

貌似無用的癡情與摯愛

[守夜人]

有時我會挨到凌晨四點

才有些睡意

我會來到陽臺上

把晾衣架上的星光收進來

蓋到睡熟的孩子身上

有時我是在凌晨四點醒來

作為一個稱職的守夜人

我的工作是把黑白顛倒

吃力地，把屬于黑夜

那些闃靜的部分

翻到窨井蓋下面

向人間放出風聲

[郊游詩]

城墻甬道上的天然石板里

有許多松針化石

石面上游著一只鴛鴦

它當時也許

正在尋找另一半

還有一些鐵

開出繡色梅花

我們看了會兒遠方

沒看到什么，也沒聽見什么

體校操場邊的圓形高塔

荒廢不知多少年了

它立在那兒，因為沒什么用處

而成為一道風景

鋼質樓梯把我們送上跨河大橋

騎行的人行色匆忙

擁擠的車輛飛快駛過

柏油馬路，陽光，塵埃飛揚

橋下的河面波光粼粼

你突然問我

到底哪一種才是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