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志強
史書忙不過來。
江水就提筆書寫自己。
“904年,嘉陵江是普慈公主
遠嫁鳳翔的一件嫁妝。”
住在廣元千佛崖的一千尊佛,
從窟中起身,用雨水送她。
犧牲,供養,與天空的哭
皆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水路。
有人在一滴眼淚中閉關,就是一生。
她至少有七年,眼角才癢。
香火沒有油燈的水紋默誦
我把秋風當作袈裟披上,也癢。
一封休書在911年由水寫出。
嘉陵江的潮水又漲了一次。
一群白馬在大慈寺卸下經書。
她的父親王建,淚眼婆娑。
注:天復四年(904年),蜀王王建與秦王李茂貞修好,將愛女普慈公主嫁給李茂貞的侄子李繼崇。不久,朱溫弒唐昭宗李曄,立唐哀帝,遷都洛陽,改元天佑。王建仍使用李曄的天復年號,在成都設立行臺,自行任命官員。蜀主之女普慈公主嫁岐王從子秦州節度使繼崇,公主遣宦者宋光嗣以絹書遣蜀主,言繼崇驕矜嗜酒,求歸成都,蜀主召公主歸寧。辛亥,公主至成都,蜀主留之,以宋光嗣為閣門南院使。岐王怒,始與蜀絕。
鹽的失眠,與人體缺水癥狀一致。
巖石也是這樣渴成峭壁。
扎心,是因為亂世的傷口多
無鹽可撒。
不要說鹽,咸口。
不要批詩,無力。
許多晚唐的詩,讀來不咸不淡,
正是缺鹽少痛。
走在販鹽的路上,他選擇夜色陪伴。
腹瀉的樹和頭暈目眩的草選擇陪他。
這些溫暖,難以發現。
是因為溫暖原本無形。
更多時候,舞陽的十多條河
不再用來捕魚。
而是圍捕一顆心,
跳出體外的鹽販。
夜路看似夜色染黑的路,
實則一座無盡頭的迷宮。
吃的鹽比走的路還多的人,
終于給路讓路,成了啞巴。
熬夜,他把這條路都熬熟了
還是沒熬出頭,和光的前程。
或因監獄沒有打出借條,
鄉里人總說他去向不明。
注:《新五代史·前蜀世家》載:王建,少無賴,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為事,里人謂之“賊王八”。
琵琶,在馬上催
霓裳,在地上催
拍板,在左手催
羯鼓,在右手催
古箏,在胸口催
排簫,在脖子催
樹葉,在嘴邊催
觱篥,在耳邊催
橫笛,在竹林催
箜篌,在河上催
法螺,在印度催
銅鈸,在柬埔寨催
……秋風這個播音員
一口氣播完這些新聞,有點累
夾雜著南腔北調。
混淆著夢與現實。
時間:907年農歷九月二十五日
地點:成都
負責定調的韋莊并不油腔滑調
他也定不了調。
這糊里糊涂的愛,王建就愛。
死了都要愛。
918年,王衍將它們一一扶上棺床
給幽居永陵的先皇石像享用滄桑。
石頭拗不過刀子,很悲觀
二十四伎樂仍在繼續風化。
千年之后,螞蟻回到了故鄉。
搬家的月亮因為遺漏了它們
而叫下弦月。
它們成了有形無聲的道具。
注:光天元年(918年)冬,十一月,壬申,蜀葬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王建于永陵,廟號高祖。據《走近永陵》記載:永陵出土文物中,有一件稀世之珍——謚寶,帝王在陰宅地府使用的印璽。印面刻有“高祖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謚寶”14字。
韋莊,詩人,在王建于907年登基時任宰相,負責制定前蜀國家禮制與禮樂。
借條,其實一直放在許州獄
已不存在的時間里。
鈞瓷因此放棄了黑,青,與銅綠
借用釉面的銅紅控制火
燒掉自己的秘密。
秋風倒騰千秋,也沒有查出真相。
至今還在許昌翻滾的秋風,
比一個朋友的痛風痛多了。
像是做了太多虧心事的人,
內心的天空,從未寂靜過。
許昌春秋樓,一半陰一半陽。
人照不亮的陰,就得借光。
從暗到明的暗,是后來的將軍
給當年明月打的借條。
一杯茶水入夜,忽聞箜篌豎悲,
那說不盡人間事的胡弦
像一把扭彎的劍。
正將它收藏的殺氣釋放。
注:《十國春秋·前蜀》載:(王建)被罪系許州(今河南許昌)獄,吏縱之去。《通典》載:豎箜篌,胡樂也,漢靈帝好之,體曲而長,二十二弦,豎抱一懷中。唐朝流行彈奏豎箜篌,其弦,謂之:胡弦。
熬夜,無非是把更多的烏鴉
留下的黑,熬成內心的墨
凝神,靜氣,修煉不眠的仙丹
給更多不熬夜的人
烏鴉說當杯閑茶喝
那就當杯閑茶喝下,無妨
我要的是字鮮、詞熟,和沸騰的美
端出的句子才能給意中人溫暖
硯臺是知冷不知熱的家伙
過去護送佳句出嫁,全靠毛筆
如今天氣變了,刪除繁星就是天黑
睜開眼睛也是天黑,手指成筆
煮詞,剩下最關鍵的步驟:
選一口好鍋
得有眼水
眼界越大,鍋就越大
杜甫滿目滄桑,煮詞如同熬藥
好在可以用來治我,在人間生的病
花蕊夫人低頭抬頭全是宮殿
煮出的宮詞擺脫不了喧嘩與浮華
而那些俗艷的小格局
像是王建晚年的糊涂賬和癡呆癥
烏鴉研墨而成的玫瑰園
又紅又黑
注:《花蕊夫人宮詞》,五代前蜀主王建妃,姓徐,又號花蕊夫人。生后主王衍,隨王衍歸后唐,中途被殺,所作宮詞,寫前蜀宣華宮游樂事,世稱《花蕊夫人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