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人固執地重現（組詩）

[山谷，一個自我循環的世界]

藤葉纏繞至樹頂，換季后

變色紛披如花，垂直而下

溪流曲折往復，水聲回蕩

在山野巖石間疊加濺響

隨處的樹樁自成柵欄

集綠蔭紅花凝聚一處

遍地黃葉織成錦毯

將秋色圈定永固駐扎

我們翻越頂峰以為別有美景

發現谷底的植被早已蔓延至此

在山谷之外，別處洞天

所有的春花秋草都在永恒循環

[秋 憶]

陰翳林子里，沿途看見一些墓地

秋風沙沙，鬼魂也需要被追憶

一些已經逝去的人，固執地重現

星星點點的紅白小花，似嘆息圍繞

遠山的薄霧，與我輕微的憂郁癥相適應

唯耳邊的鳥鳴，提醒一點清晰的意識和活力

[走失的父親]

獨自一個人橫穿馬路的父親

總讓我隱隱有一些擔憂

他步履蹣跚，一個人走向對面

他在馬路邊下車，我繼續往前

從后視鏡里看到他

小心翼翼，被擁擠的人群裹挾

小時候跟丟父親會心急如焚

如今卻換成了我們操心父親

這些年都市里走失的老人

是一個龐大驚人的數字

我見過一些尋找父親的焦急的兒子

他們手足無措，六神無主

不斷地自我譴責，自我懺悔

他們每天忙于瑣碎事務和應酬

把老父親丟在空空蕩蕩的家里

在等待之中度過一天又一天

我也每天在心懷內疚之中度過

知道遲早有一天父親會丟下我們

在人群中走失，讓我們望眼欲穿欲哭無淚

[父親的身影未出現]

“你爸身體不舒服，不下樓吃飯了”

夢中，我們兄弟三人，圍坐一桌

母親做完菜，解下圍裙

擦了一下手，招呼我們開始吃晚飯

這是第一次，父親的身影沒有出現

半個月前，父親去世了

這是他去世后第一次出現在我夢中

母親說過他去世前兩天就沒怎么吃東西

這一次，父親的身影未出現

在夢中，他也只是被我們談論到……

[身 影]

一

身影走在大街上，身影在長椅上候車

身影閃進商場，身影在排隊結賬

身影擠進寫字樓電梯，身影在看電腦上網

身影走進教堂，身影在低頭祈禱

在法蘭克福，到處都是急匆匆的身影

從流水線的街道，到精致如積木盒的大廈

眼前飄忽著一個又一個或肅穆或精致的身影

二

一個個夜色中詭異的身影

一些消失在晨霧里的身影

一堆躲在墻角啜泣著的身影

一群閃動搖曳在酒吧的身影

一個個幽魂一樣恍惚的身影

一些艷麗妖冶招搖過市的身影

一條在垃圾堆尋找食物的身影

一群黑衣長袍仿佛圣徒的肅靜的身影

在法蘭克福，身影無處不在，無時無刻不在

沉默著，涌動著，踩著踏著，行進著……

三

制服的身影，統一的身影，隱忍的身影

壓抑地大笑的身影，抬頭注視遠方的身影

霓虹燈照耀的身影，沉溺于嗎啡毒品的身影

拿著書徘徊街頭的身影，哲人一樣思考的身影

接著吻擁抱著視若無人地走過的身影

開著車呼嘯而過飛馳而去的身影

邊問路邊看門牌號碼的異教徒的身影

拿著酒瓶站在十字路口不知往何處去的身影

當我一個人從街頭緩緩走過

一個醉醺醺的身影用德語沖我大喊：

中國佬，你要去哪里？

我頭也沒回，我會去你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誤 入]

流水一波三折

回廊一曲幾拐

讓細碎移動的纖足更加遲疑

緩緩成就大家閨秀的從容沉靜

花影自幽窗里晃過

芳香在假山外迷離

少年目眩耽美于庭院的異樣風情

誤入別人的花園，愛上了鄰家的千金

那個莽撞得跳窗而入的少年啊

驚得池塘邊的一只青蛙撲騰入水

一聲清響，也驚醒了懷春佳人沉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