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會流向哪里,無法預知
但對昨天,我絕口不提
投胎為水,一生就是一條下坡路
就是把心氣放下來,一點點接近大海
黃昏太安靜了,我試著
從心中取出一片峽谷,讓所有散步的人
都能聽到轟鳴的水聲
一首詩寫到這里就是一個人活到了這里
往前,一條年輕的江失去了好身板
往后,礁石林立的峽谷不再有一口好牙齒
作為一滴水,走過萬里路
到這里都將歸零
流水上千年,因早晨而獲得重生
一首詩寫到這個勢頭上
只求每天都有一次出發,都有一輪太陽
從江水中升起
五十年,放到天上
就是一朵云從東山走到西山
放到地上,就是金沙江和岷江
在宜賓相遇
換作一個人,就是黑頭發在白頭發面前
一次次敗下陣來
一雙眼睛一直睜著
想看清一張照片,由黑白
變成彩色,最后還是走回到黑白中
時間是一個多么奇怪的概念呀
原來說半個世紀
我覺得特別漫長
可今天,你只要說五十年
我一下就接受了
一片落葉,正緩緩墜入天空
墜到底的時候,會在水面
遇見真實的自己
一片落葉太孤單了,秋風
喚來了更多的落葉
像一群麻雀向著天空的深處飛
它們越飛越快越飛越小
直到飛成黑色的斑點
眼看就要看不見了
突然又集體在水面還原
這上下顛倒、左右相悖、遠去
即是歸來的發現,令我驚喜
一群剛剛結束旅行的落葉
坐在流水的草坪上
仿佛回到故里
仿佛翻山越嶺就為一個孤獨的人
酒過三巡,再過三巡,一直喝
杯里就只剩下水,世上只剩一座孤城
它叫宜賓
都長街的鹵鴨,水東門的燒鵝
都是下酒的好菜
但我得走了,黃庭堅在午夜的流杯池等我
我不去,他就吃不下豬頭肉
就沒人替他攆跑,孤獨是一條野狗
我今年54 歲,屬兔,再喝三杯
就是公元755年的李白
一盹340年,我們從酒桌出發,手提土罐
乘一支筷子逆岷江而上
去拜會蘇軾,也拜會眉山
世事如酒局,我有一雙兔眼
人皆飲者,清清醒醒來,偏偏倒倒去
我能一口吞下碗里的月亮
卻從未舀干過壺里的七顆星星
從流杯池出來,在丞相祠遇見孔明
想我這大半生,飲酒無數,曾經滄海
每次喝醉,充當英雄,從不讓人攙扶
不像洞子口那幾個醉漢
在燈光下打滾,天亮都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