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錄（外一首）

唐國忠

午夜的村莊空著，一派銀色月光

空寂無聲

中年的頂上，村莊晃耀

破迷開悟，或者更加迷惑

如黑發夾雜的銀色部分

生發一連串的

喟嘆

月光，映照六道眾生

鄉村，那么多的重復

生死疲勞，更多的哀傷

像灶口強勁的火苗

最終，化作些許輕煙

或幾抔草木灰，催長禾苗

但，必將蹈入

又一個

燃燒的輪回

那時樂此不疲的一切

我已不忍想起

最熱烈的愿望

古老啊，代代相傳

頑固啊，流不盡的血

本真亦粗鄙的鄉風啊

如菜湯里的鹽

舔幾下再裹起來的糖球兒

多么熟悉的故鄉眉眼

掛著一條淺淺的

疤痕

最白的雪，帶著天上的鴻福

還沒降落，已然染上塵埃

多像伸向鄉間的白蓮花

因找不到接引的人

迷茫地飄落人間

午夜的鄉村上空，生靈悲泣

我看見

那頭犁地十幾年的老黃牛垂泣著

它嗅出了尖刀的氣息

在對折剖開的黑色土地上

多少青草漸漸枯黃

而翻出來的蚯蚓惶然蠕動

那么多飄飛的鞭影和腳印

都淹沒于風雨中

當憂傷傳遍，月光大地

鄉村像一座荒涼的祭場

四腳緊綁的胖豬拼足力氣叫喚

如同重病的黃四，對著枯樹，絕望的嘆息

哦，還有深秋被揪去雙翅的蜻蜓

放棄飛翔，緩慢地爬行

被剝掉一半皮的青蛙

回視著漸漸長大的火焰

它們，和我們

都處在一樣的火光中

午夜的村莊，劈開了誰的內心

藏進一座寺廟，不只收留圣潔的文字

也接納月光一樣的哀傷

清晨度帖

是夜，三千世界逆流

雙眼如合掌木魚

清晨繼領少年，驅趕鵝群覓食

同赴樹林

眾草頭頂露水

如鮮嫩的小孩們剛剛開笑

似來尋師，立雪齊腰

站成三千威儀

想著老師八萬細行的開示

止息妄念

是時，晨陽入林

一鳥先唱空無

一鳥繼詠恒有

林中一切，和南圣眾

微風吹動樹尖

依次拜懺

冬蟲的軀殼埋在土中

與夏草同感業力

而螞蟻忙碌中停下

以觸角接收密語

它們的爬行斗折曲行

如作業本上前幾個字跡

一只灰鼠狡黠地探出洞穴

其內，去歲的谷物還在

它無法預測當日的死亡

飛馳車輪與它相遇，碾為標本

路過的啞巴默默吞下

一群譏笑。以樹枝掘淺坑，

埋葬灰鼠。他傾聽眾鳥歡唱

臉上是青草的表情

孩子打著瞌睡

鵝群飽餐，輕輕叫了幾聲

一起返回炊煙下的舍宅

多年后，他才明白

第一場雪前

鵝們為什么變得暴戾

對接近的人們

狠狠啄去

他甚至看見

最喜愛的那只鵝

飛向空中

瞬間的回視

比雪還冷